不正常博物图鉴 第110节
  说到这里,维塔已经有些明白了:“你说他的祈祷和图腾?”
  “对。”萧肃说,“他为你父亲祈祷的时候,用的是先祖神教的祭礼。据我所知,先祖神教的教徒,只能为自己的教友使用这种方法来祈祷,由此可证,你父亲也是先祖神教的教徒。事实上,郝运来是渡玛人,大多数渡玛人信仰的是天主教和基督教,我想他正是因为跟了你父亲,才随之一起加入了西北山区独有的先祖神教。”
  维塔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确实想的很多。”
  “一个人行动不便的时候,脑子总会格外动得多一点,将来,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
  维塔脸色一青,萧肃凉凉地笑了笑,话锋一转,道:“说说你母亲吧,据我所知,她可是个传奇人物。”
  布希娜在鲸湖地区,是一个真正的传奇。
  据说她出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那时候乞力国还非常闭塞落后,尤其是西北山区,很多部落还保持着奴隶时代的某些传统习俗。
  其中一个非常残酷的习俗,就是祭祀女巫。
  在先祖神教的传统里,女人地位极为低下,是可以被男主人随意转让买卖的,在一些贫穷的家庭里,她们的价值甚至还不如家畜和牲口。
  而女巫作为邪恶的象征,更加被视为十恶不赦的存在,一旦发现,立刻会被送进条件恶劣的“女巫村”举行祭祀,之后生死听天由命。
  女巫的鉴定则更加荒唐,通常是由一只鸡来决定的——部落中的长者杀死一只公鸡,将它抛上天空,如果鸡头着地,则可以判定某个女人就是女巫。
  布希娜就是这样一个倒霉的女人。
  十六岁那年,她的父亲为了两只山羊,将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作续弦,结果不到半年老头就生病死了。老头的儿女为了赶走她,侵占财产,便诬陷她是女巫,用邪恶的巫毒害死了他们的父亲。
  部落的长者接受了儿女的贿赂,在女巫鉴定仪式上故意让鸡头着地,于是布希娜就从十七岁的小寡妇,变成了邪恶污秽的女巫,连夜被绑起来丢进了“女巫村”。
  这个村里关押着附近十几个部落送来的女巫,她们的命运出奇相似,不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就是失去父母的孤女,再要么就是因为失去劳动力而被儿女厌弃的老妪,总之,都是在财产争夺战中落败的炮灰。
  布希娜为了活下去,只好带着这些女人耕种和打猎,有时候收成不好活不下去,甚至会带些年轻力壮的成员出去偷袭附近的小部落,抢夺牲畜和粮食。
  为了生存,女人发起疯来也是很可怕的,布希娜大概是天生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她惯会借力打力,二十来岁的时候已经深谙附近几个部落之间的利益冲突,将几个族长制衡得明白明白白。后来她更是结识了附近的游骑盗匪,与匪首兄妹相称,成了鲸湖一带的响当当的人物。
  世事荒唐,她的势力越来越大,崇拜她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曾经认定她是女巫的人,后来竟然尊她为先祖神教的圣女。
  进入新千年,乞力国政局动荡,大陆与海岛之间纷争不断,她敏感地嗅到了机会的味道,带领人马从中搅局,不过十几年间,便将队伍从地方武装盗匪,变成了装备完整的反对军。
  更加传奇的是,这个女人据说还长得特别美,有一次乔装参加欧洲人举办的选美比赛,竟然夺得非洲组冠军,成了乞力国环球小姐。
  可以说是相当地任性了。
  “算起来,布希娜比恩古夫要年长近十岁。”沙沙雨声中,萧肃问维塔,“他们俩一个是西北反对军的风云人物,一个是世袭更迭的贵族财阀,在我看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维塔眼中流露出骄傲的神色,冷哼一声不答。
  萧肃也不在意,笑了笑,道:“也许这就是权力和金钱的力量吧,你父亲确实是个人物,为了在政治上层得到话语权,让法国人支持他在尼日尔的生意,不惜用秘密婚姻做交换条件,换取布希娜的势力,让她死心塌地为自己……”
  “你给我住口!”维塔大声打断了他,“你这个死瘸子!你根本不懂,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他涨红了脸,粗声辩道:“他们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她绝对不会为了权势和金钱爱上一个男人,她爱我爸爸,因为我爸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理解她,尊重她,敬佩她的男人!他们之间的爱你根本无法想象!”
  萧肃没有反驳,只是笑着摇头,那表情简直比直接说“鬼才信”还要直白。维塔气得直喘粗气,呼哧呼哧了半天,到底沉不住气,向他讲出了父母之间的故事。
  恩古夫少年时期也曾在法国留学,大学毕业前半年的假期,他从欧洲回到东非,在父亲的安排下进入家族企业实习。
  那大约是2010年,恩古夫刚刚二十岁,还没有谈过恋爱,只有一个父亲为他定下来的未婚妻。为了学习家族企业的运行环节,他跟着一线的业务人员跑项目,有一次深入西北腹地,因为天气原因交通受阻,暂住在一个部落里。
  初出江湖的他还没有什么经验,做事稍显张扬,很快部落里的人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当时布希娜已经是当地最有名的盗匪之一,从耳目那里得到消息之后,二话不说立刻点齐人马,去绑架传说中来自东部的傻白甜富二代。
  接下来的故事浪漫而又俗套,饱尝人间疾苦的女土匪,爱上了养尊处优学识渊博的富二代,而从小口含金匙而生的家族继承人,也因为她凄惨的身世、传奇的经历,而深深沦陷。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山盟海誓过后,恩古夫决定娶她为妻。
  布希娜信奉先祖神教,当时已经是民间颇有威望的圣女,为了迁就爱人,恩古夫自愿加入先祖神教,然后在长老的主持下迎娶了布希娜。
  彼时,布希娜已经三十岁,比恩古夫整整大十岁。
  这桩婚姻显然不可能得到恩古夫家族的承认,恩古夫没有隐瞒这一点,布希娜也完全理解,所以他们的婚事只在极少数人中间公开,恩古夫的家人,包括布希娜的下属,完全不知情。婚后,恩古夫回到法国继续读书,布希娜则留在鲸湖继续当她的土皇帝。两个人开始旷日持久的异地恋。
  一年多后,恩古夫回乞力国接掌家族企业,同时迎娶父亲为他聘下的未婚妻。布希娜接到消息以后非常难过,但因为她深爱恩古夫,且先祖神教本身就允许男人有四个妻子,所以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
  作为回报,恩古夫让她给自己生下了长子,也是这个显赫家族顺位第一的继承人——维塔。
  婚后数年,恩古夫的妻子因为身体原因无法怀孕,面临被婆家休弃的局面。所以恩古夫在经过布希娜和妻子的同意之后,将维塔带回了家里,作为他的长子接受贵族教育。
  多年以来,因为家里人刻意的混淆,外界人都以为维塔是恩古夫和家里这位夫人的儿子。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身体里流淌着西北山区传奇女匪的血液。
  第132章 s3
  雨滴纷纷敲打阔叶, 密密层叠的林中回荡着筛石子一样的沙沙声。
  土匪和财阀的故事被他们的儿子讲得荡气回肠, 凄美动人, 萧肃默默听完, 忽然有些相信维塔是真的喜欢伍心雨的小说了——这大约就是创作者们的惺惺相惜吧?
  至于布希娜和恩古夫之间到底是跨越阶层的真爱, 还是权力与利益你情我愿的媾和,其实不重要 ,何况这二者本来也不是不能共存。
  “所以,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萧肃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无意再对他父母的爱情做什么评价,问维塔道,“前年?”如果恩古夫现在已经失能,那么发病应该是在两年前。。
  也许是刚才的讲述给他带来少许温情的回忆, 维塔的态度不像刚开始那么恶劣,答道:“大前年, 2026年初的时候。”
  三年了……看来耶格尔手上确实有点真材实料, 生生替恩古夫续了一年的命。萧肃又问:“那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来elysion治疗的?”
  维塔刚要回答,又打住了,双眉一扬,脸上浮起一丝不耐烦的戾气:“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想知道我的冒险有没有价值。”萧肃淡淡道, “我的等待是不是还有必要。”
  维塔鄙夷地道:“所以你还是怕死!”
  萧肃不置可否, 静静等着。片刻,他恨声道:“你不是很能猜吗?怎么不猜了?”
  萧肃想了想,道:“你父亲最后一次有确切证据的公开亮相, 是去年六月底,所以他搬到elysion,应该是在七月以后。”
  维塔哼了一声,对他的回答表示不屑一顾。萧肃话锋一转,又道:“但我猜四月之前,你父亲已经病得非常严重了。虽然那时候公开的消息是他一直待在尼日尔,但其实早就秘密回国,待在渡玛……不,应该是在桑瓦咖,目的是配合,或者说指挥布希娜在四月的反对军行动,对不对?”
  维塔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的讶异,萧肃也没有卖关子,道:“这个线索是你透露给我的,你说过,去年四月八日,你在渡玛西北的一个小镇旅馆里杀死了两名无辜的中国贫民,以及一批负责保护他们回国的中国警察,那次屠杀,是不是和你父亲的治疗有关?那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接受耶格尔的治疗了?”
  维塔对一切嗜血的行为都有着毫无保留的兴奋,听到这个脸上显现出无法压抑的得意:“哼,你确实很会猜……那两个人真是该死!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平民,而是盗贼,是藏在我爸爸身边的奸细。要是按我们部落的传统,他们才不会死得那么便宜,长者会用尖刀划开他们的肚子,用他们肠子里的血书写图腾,祈求先祖神宽恕他们的罪孽!”
  萧肃忍了又忍,没有和他争执,只皱眉看着檐下的雨滴。维塔却以为他是被自己残酷的叙述吓到了,表情愈发得意:“你很聪明,是的,我爸爸四月之前就回到了桑瓦咖,一边替我妈妈主持大局,一边在一所华人医院里接受耶格尔的治疗……本来,那家医院有我家族的股份,院长和我爸爸也是老相识,他是很信任的,可是谁知道……一个医生竟然被他的竞争对手收买,泄露他重病回国的消息,还试图偷盗他的药品!”
  他口中的医生便是408案的的两名线人之一,到这里萧肃忽然产生一个疑问——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拿恩古夫的药品?假如它只是耶格尔研制的神经元异常治疗药,他们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把它从桑瓦咖带出来,通知上峰从国内派人交接吗?
  “你们中国人太虚伪太奸诈了,讲起大话来冠冕堂皇,其实毫无诚信可言!”维塔喋喋不休道,“我爸爸给医院投了那么多钱,那些医生却毫无感恩之心,为了竞争对手一点点利益就出卖他,被发现以后非但不回来认罪,还带着东西跑了,以为只要通知大使馆,弄几个警察当保镖来我们就拿他们没办法……哼!真是不知死活。”
  萧肃观察着他的神色,发现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直到现在还以为那个医生只是被竞争对手买通了而已。
  但荣锐他们并不是普通的警察,孙之圣说过,他们那次行动是受到上面的指派,密级相当高,如果只是针对恩古夫和他的药物,上面不可能搞这么大动静。
  所以,那两个线人当时必然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发现,只是时间仓促,山猫的人出手又太快,所以他们没能把信息完整地递送出来。
  荣锐讲过,当时线人手上还有一份记录重要资料的芯片,但在小旅馆一战中他们全军覆没,被山猫带走了。
  那么,芯片上到底有什么?
  “喂!”维塔发现萧肃在神游,警惕地踢了一脚他的轮椅,“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萧肃滑了一下,半边身子淋在雨里,衬衣湿了一大片。他将轮椅往旁边挪了下,道:“我在想你父亲到底怎么样了。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他还能说话吗?”
  维塔神色一黯,没有回答。萧肃心中猜测已被印证,又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耶格尔治不好他……”
  “不可能!”维塔大声打断他,执拗地道,“他一定会好的!这么多年了,我爸爸我妈妈,我们家族在elysion花了多少钱,多少心血,耶格尔一定会成功的!”
  “我只是……”
  “没有只是!”维塔冷着脸说,“他已经成功了,我爸爸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病例都活得长,他现在只是因为一点治疗的副作用,骨骼异变,心脏超负荷运转,所以才昏迷不醒……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耶格尔说了,只差一步了,只要我爸爸还活着,他一定能让他恢复健康!”
  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电光,萧肃敏锐地抓住了某个线索,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维塔恶狠狠地打断了:“你最好祈祷他早点成功,否则你们三个都别想活着离开elysion!尤其是你,别奢望自己有病死的机会,我会当着方卉泽的面把你的内脏挖出来,用你的血画一个让他永不超生的图腾!”
  萧肃莫名其妙想笑,忍了忍,没忍住,笑得胸腔震动:“哈哈哈哈哈……”
  “……”维塔见鬼似的看他。
  萧肃笑得咳嗽起来,捂着胸口道:“这种招数如果真的有用,我早用了……哈哈哈哈,你们有信仰的人真是……想象力丰富。维塔少爷,你知道我们中国有一个文学家,管这个叫‘阿q精神’,他的书很好看,你不妨看看。”
  “去死吧你!”维塔感觉被他嘲弄了,再次一脚将他的轮椅踢到雨里,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萧肃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渐渐走远,终于止住笑,将轮椅挪回檐下。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打了两个喷嚏,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起码现在可以确定荣锐没事,而且已经追踪到了一号基地和布希娜的老营地。elysion离这两个地方应该都不远,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找到这里。
  其次还确定了恩古夫的情况——2026年初发病,2028年7月以后来elysion,拖到现在快十个月,应该已经彻底失能,就吊着一口气。
  维塔和布希娜就目前为止还是信任耶格尔和方卉泽的,所以愿意出动山猫和叛军,把他从渡玛一路弄到这里。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如果恩古夫的情况还不能好转的话,事情就难说了。
  今天维塔的出现是一种信号,他们母子俩,起码维塔,已经对耶格尔抱有少许的怀疑,所以才会在伤好后的第一时间来观察他的情况……萧肃用毯子擦干头发,远远看见郝运来从地下上来,小心翼翼探了探头。
  他应该就是维塔母子放在方卉泽身边的监视者吧?萧肃往他招了招手,暗暗想,所以自己猜的没错,这两方人之间确实存在猜疑,只是因为现在有恩古夫的性命互相制衡,所以暂时还能合作良好。
  要破坏这种制衡,只要弄死恩古夫就可以了。
  不过到那时候他也别想活了,就像维塔说的,他恐怕还得死在方卉泽前头……萧肃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今天真是他的快乐源泉。
  “您在笑什么?”郝运来打着伞过来,见他脸色苍白,表情却很愉悦,十分地诧异。
  萧肃摇头不答,示意他推自己回去,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接下来应该弄清楚的事情:
  第一,耶格尔的研究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为什么他治了这么久,恩古夫还是慢慢恶化,直到失能。
  第二,408案那两个线人,到底在耶格尔那里拿到了什么,除了那箱远古生物病毒样本,他们还得到了什么重要情报?那个被山猫拿走的芯片里到底存储着什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方卉泽和耶格尔之间的同盟,是依靠什么达成如此稳固的信任?像他们这种人,是不可能平白无故相信别人的,亲爹也不行。
  “萧先生,您还好吗?”进入电梯,郝运来问萧肃,“您脸色很难看。”
  萧肃又打了几个喷嚏,头一下子沉了起来,肩膀的伤口泡了雨水,隐隐泛着刺痛。
  想了想,他说:“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别来打扰就好。”
  第133章 s3
  萧肃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线索, 或者忽略了某些线索之间的逻辑关联。
  从去年四月到现在, 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而他想的可能还太少。
  换了一身干爽的家居服, 他坐在桌前, 捡了只笔无意识地涂写着,一边在脑海中梳理关于恩古夫、方卉泽、耶格尔,以及王桂玉的各种时间线,尤其是去年秋天以来发生的几桩谋杀案。
  王建国的神兽、吕白被卖掉配阴婚的尸体,尤刚泡在水洼里肿胀而狰狞的脸……忽然,一道雪亮的光闪过心头,萧肃的手顿了一下,眼前蓦然浮现出几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