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 第198节
  山谱的画图倒没有什么稀奇的,无非就是各色山形轮廓,孟千姿想让他们看的,是那行写明了添于一九七五年的注解。
  ——凤凰右眼里,会飞出活的凤凰。
  神棍这一下吃惊不小:“凤凰右眼,还能生凤凰?凤凰是通过眼珠子自体繁殖的?”
  孟千姿哭笑不得:“不是,凤凰山里,有个峰头,名字就叫凤凰右眼。”
  第九十二章【04】
  凤凰右眼里, 会飞出活的凤凰。
  神棍翻来覆去,把这话念叨了好几遍, 才想起来要抱怨:“这么重要的事, 你们这头的山户怎么从没说过啊。”
  孟千姿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答得不紧不慢:“这可不能怪山户, 他们就没觉得这话重要, 这只是凤凰山一带流传的民谚罢了, 并不是我段太婆原创的。你去百度搜搜, 全国有多少个凤凰山?没一百也有八十, 当地人都会信誓旦旦说什么山上落过、飞过、栖过凤凰。”
  神棍一时语塞:段文希去完凤凰山后,随手在山谱上添加了一行当地古已有之的民谚,在当时的山户眼里,的确不是什么值得报备的大事。
  但现下看来,就觉得这行字添得意味深长。
  江炼问了句:“那谱记里, 有段太婆调阅镇龙山山谱的记载吗?”
  孟千姿点头:“也调了, 也有句注解, 叫‘风起龙出’。但这话也很普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神棍喃喃了句:“是挺普通的,但又有点不普通。”
  《易经》里说“云从龙, 风从虎”, 那意思是虎啸风生,所以风常伴虎出,至于龙, 那是腾云驾雾、常伴雨水而出,但段文希写的是“风起龙出”, 恰和《易经》反了过来——当然了,普通人眼里,云雾风雨,没什么不同,所以“风起龙出”也并不突兀。
  江炼没神棍那么抠字眼,继续往下问:“那个凤凰山,有凤凰右眼,有左眼吗?”
  孟千姿摇头:“我也觉得,凤凰一双眼,有右眼就该有左眼,左右对称嘛,但是很奇怪,把山谱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儿,还真是只有凤凰右眼。”
  说到这儿,斜乜了眼神棍:“怎么样,你出征昆仑之前,要不要去凤凰山转一圈?”
  昆仑山远在千里之外,跟昆仑一比,凤凰山可谓是近在迟尺了,神棍心痒痒的,觉得磨刀不误砍柴工,去凤凰山转一圈也未尝不可。
  ***
  下午,雨仍是没有停的架势,哗啦哗啦,连绵不休,把温度都带低了好几度,这种天气,正适合窝在家里伏案“搞研究”。
  房车成了个工作间,越来越多的山谱和谱记资料都传了过来,打印机咔咔的,一直在打印资料,桌上铺展不开,孟千姿就以地为桌,到末了,三人都席地而坐,面前铺满纸张,空气中满是纸页和新墨的味道,路三明过来给几人送点心小食,都迈不进脚来,只能放在门边。
  孟千姿偶一抬头,看到这幅场景,又是新奇又是感慨:以往这种活儿,她都甩手交给孟劲松,吩咐他有了明确的结论再跟她汇报,从来不会亲自参与,但其实,这种全身心浸润和投入的感觉,挺好的。
  她手脚并用,越过一地狼藉,端了盘果干过来嚼:广西正被挂在北回归线上,盛产各种水果,比之别处,品种更优,譬如融安的金桔、乐业的猕猴桃,晒制成果干,别有风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神棍忽然咦了一声,把手中的那一页打印纸给她看:“什么叫‘不探山’啊?这凤凰山,在宋元时候,是不探山吗?”
  原来,这些谱记按时间顺序、呈电子表格状被打印出来,也确实如之前提到过的,跟图书馆的借阅记录差不多,每一行都列明了是山谱第几版、调阅年头,以及调阅人为谁,但神棍拿的那张上,宋元那二三百年,全部合并表格标红,只简单备注了几个字:不探山,盛家。
  孟千姿给他解释:“我们山鬼不是有探山和巡山的传统吗,但某些山头,我们当它不存在,探山不去,巡山也不去,完全绕过。我打个比方你就知道了,这就跟租房子似的——房东把房子租给了租客,总不能还隔三差五往房子里跑吧,当然要尊重人家隐私。”
  神棍的心突突跳:“意思是,这个盛家,租住在这个山头,你们就绕开这山了?”
  差不多吧,孟千姿点头,又补充了句:“‘租住’只是比方,我们并不是房东,盛家也从来没交过租金。”
  江炼奇怪:“那为什么你们这么卖盛家的面子呢,她们住了,你们就不探?”
  孟千姿耸了耸肩:“老交情吧,好像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着的。就好比‘山水不相逢’,为什么我们从不跟水鬼打交道呢,习惯而已。”
  又是一个老交情,江炼心中一动:“你们关系很好吗?”
  孟千姿又给了他一个形象的比方:“好比那种……不来往的穷亲戚,突然冒出来要米要粮,反正你财大气粗的,总会打发他们点。”
  江炼接过神棍手中的表格细看:“宋元时候是不探山,那现在,又能探了?”
  孟千姿的回答让他啼笑皆非:“这盛家,就跟屁股上长钉似的,老搬家,一个地方住不长,住几代就要搬,有时候,是从一个山头搬入另一个山头,有时候,你也不知道她们搬哪去了,可能是进城了,然后某一天,忽然又回到山里了——最近一次,她们住的是八万大山,结果前一阵子又搬空了,我看看啊……”
  她拿过手机,点进自家的app,俄顷点头,似是很满意,还把手机屏幕给江炼看:“下头人做事挺利索的,你看,今年年初的时候,八万大山还是不探山呢,现在状态已经恢复成‘正常’了。”
  她又想递给神棍看,一抬头才发现,神棍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断地吞咽唾沫,那表情,又是激动又是焦虑。
  孟千姿奇道:“你怎么了?”
  神棍问了句:“这个盛家……是不是掌铃盛家啊?”
  孟千姿嗯了一声:“你知道她们?”
  何止是知道啊,神棍一颗心跳如擂鼓。
  江炼觉得这名字挺耳熟的,顿了顿才想起来,早上吃油茶的时候,神棍提过一嘴,好像也是个挺神秘的家族——其实光听名字就已经觉得神秘了。
  掌铃呢。
  他提醒这两位:“这儿还有个人不知道什么掌铃盛家,你们是不是能帮个忙……给信息同步一下?”
  ***
  这信息同步,体量有点大,千头万绪的,孟千姿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理起,好在,江炼也没指望她:这种事儿,还是神棍讲起来比较面面俱到。
  神棍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在有雾镇跟我一起住的室友,老石,叫石嘉信的,就跟掌铃盛家有关。盛家石家,是由来相生的,像绞缠着的麻绳,一直都是比邻而居。”
  神棍对掌铃盛家的了解,来源于两个人:一个是他早年游历西部时误下山崖,在崖底遇到的一个坠崖濒死的盛家男人;另一个就是和他同住的石嘉信了。
  事实上,在接纳石嘉信作为室友时,他意外得知自己的一个好友季棠棠,就是有掌铃资格的盛家后人,可惜的是,季棠棠嫁了一个他惹不起的老公、亦即把阎老七的鼻梁打断的岳峰——就在他上串下跳表示要“真诚”采访季棠棠时,岳峰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扔出了门,黑口黑脸地告诉他,自己家里,不欢迎讨论这些不愉快的往事。
  神棍敢怒不敢言,为表示抗议,整整半年没登这对夫妇的门,但是岳峰根本不在意:神棍原本就是大半年才登门一次的,他还嫌来得太勤快了呢,爱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