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平日里擅于弄权的高阶官员们被迫做出选择, 要钱还是要命。
  户部最终从库房里拿出了四万两白银, 领头的彭威收了银子, 放了他们。
  奏折如雪花一般飞向嘉靖帝手中, 说要严惩军队的有之,说要杀一儆百的有之,但参与造反作乱的戍军三千, 最后受到惩罚的只有领头的彭威一人。
  沈约依稀觉得彭威被流放云南是跟他指控张鹤龄张大人有关系, 并非是朝廷想要追责军士们。
  嘉靖帝这一回的手段又太过于仁慈, 于皇帝来说,他不想追溯责任, 于一颗红心的杨宝儿来说,他只觉得失望透顶。
  杨宝儿提不起精神来,南京戍军哗变的原因是因为被户部扣钱, 而南京户部缺钱又和北京那边很有关系, 北京因何转移经济矛盾, 白湘灵燃了嘉靖帝寝宫又是一大原因。
  杨宝儿觉得失望极了, 他理想中的治国之道,与目前所发生的事情,一项项正在背道而驰。
  南京这一场动乱中, 死了户部一个侍郎大人, 还有几个低阶官员,皇帝来不及问候他们,接着南京户部被包围了。
  原因是皇室宗亲们闻风而动, 他们听说守卫的戍军们包围了户部,他们便带着家丁效仿之,因为户部也欠了他们的粮食,还有不断增值的银两。
  庆王也在里头,庆王自从与西江月的宋执萧好上以后,便受了蛊惑,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室成员沦落成市井经济之人,因为宋执萧的花费过大,那个女人,动辄就要用千两银子去梳妆穿衣。
  庆王联系了住在南直隶的其他宗亲,松江华亭、苏州、还有分布在扬州和徐州的一些人,庆王正沾沾自喜,他们合计起来一算,自成化年间开始,朝廷欠下他们的米粮有将近六十万石之多。
  于是庆王领人围了南京户部,他企图也从户部捞出点银两来,贴补他难以为继的奢靡生活。
  这一回,杨宝儿和沈约都给皇帝上了折子,两人言辞都很平和,丝毫没有讽刺庆王的意思,只是问:“王侯之家需要粮食,而朝廷需要支付的俸禄逐年逐代增多,此项何以为继?”
  嘉靖皇帝没有拿出宽容南京戍军的态度来宽恕庆王及其他王侯之家,并没有隔上多久,庆王给其子请封的折子就批复下来了,“不允。”
  但嘉靖帝带给他的堂兄弟庆王的噩耗不止于此,于此同时,嘉靖帝的另一份诏书也下来了——“庆王世子及其后代永久夺爵,贬为庶民。”
  庆王也不再是庆王,朱姓的王爷又怎么样呢,夺去尊号和封地,永为庶民。
  以后没人再见过庆王,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有人说在西江月见过他,有人说放屁,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王爷都不是王爷了,谁还理他?
  崔蓬目睹南直隶的暮色来临,这里曾经光芒万丈,可天子发怒的时候,那些光华就消失了。如今的南直隶安静的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人作乱,也没有人跳出来弄权了。
  大江东流去,杨宝儿登上继续北航的船,崔蓬站在南京城江岸码头,沈约过来寻她,“庆王爷触怒了皇帝陛下,此一事与你无尤,不用过分感伤。”
  崔蓬如何不感伤,贝兆楹死于锦衣卫刀下,庆王府被封,这些人、这些事虽说都已经过去,如何能说和她没半点干系。
  沈约望着崔蓬的侧脸,女人面容严肃,沈约正要再安慰,忽见女人摇头一笑,说:“因缘际会,真正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嗯,上船吧......”
  嘉靖十七年,这一年其实也是个很奇妙的年份,于嘉靖十年叛国的游击将军戚英姿一案在无形中落下帷幕,案子没有入三法司公审,但大明朝廷却似乎于无声处还给了那位女将军一个清白。
  另外,兵部主事沈约沈大人和朝鲜崔氏交往甚密,甚至连远在北京城的大小官僚都有所耳闻。
  再至于一些旁的小事,今年的乡试中,出了一个少年天才,那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他的名字叫张居正。
  张居正在这一年考上了秀才,他因他的策论尤其优秀,得到了湖广江陵府长官的接见。当然,在这个天才少年智慧初现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个出身普通的张姓少年,将会在万历一朝给大明王朝带来最后的耀眼暮光十年。
  第72章 病因与药
  沈约与崔蓬上了船, 傅默宁拿了些吃食出来, 却听有歌女在唱歌, “浔阳江头夜送客, 枫叶荻花秋瑟瑟”, 那歌女的声音哀婉缠绵,傅默宁不禁走出船舱去看。
  原来一紫衣女子坐在对面的花船上,那女子穿浅紫色的袄裙, 长发垂肩, 傅默宁凑近了, 还能看清她袖中天水碧的丝巾和她脚下同色的绣鞋。
  “这位姑娘,能否邀沈大人出来一见?”
  傅默宁望着那女子, 那女人抱着琵琶站起来,“贱妾姓宋,是西江月......”
  姓宋的女人话还没说完, 傅默宁就扭头进去了, “大人, 外头有个姓宋的女人找您。”傅默宁简直懒得多说一句话, 沈约长得好看,身边的女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多,且妖。
  沈约起身出去, 崔蓬正拿杯子喝茶, 傅默宁不期来了一句:“大都督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甚么?”崔蓬仰头。
  傅默宁呶呶嘴,“我说,你们别得意, 大都督的耐性是有限的,你们要是敢越雷池一步,沈大人就没有将来了,你也不想他没有将来吧?”
  傅默宁说得煞有介事,她是真的很担忧沈约的将来,她一面又很清楚唐纵的手段,她劝沈约不动,只好转身来规劝崔蓬,希望她替沈约的仕途多考虑。
  谁知崔蓬望着她,却笑了。
  “你笑甚么?”傅默宁不明所以,还有些懊恼。
  “没甚么,多谢傅姑娘提醒,我省得了。”
  崔蓬又接着端了杯子喝茶,傅默宁睃她,“你!”
  说实话,崔蓬不怕,她根本不怕唐纵,她也用不着怕唐纵。原先她初回大明前途未明,所以处处受唐纵掣肘,如今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叶明跑了,大概是回了日本,如果要将他们击垮,靠大明水军山迢路远去攻打,还不如她回朝鲜指兵日本更为方便。
  是的,崔蓬打算回朝鲜了,那些藏在日本釜山和大阪的海盗,她准备回了朝鲜,用余生的时光和他们慢慢打。
  至于沈约,崔蓬白净的手指在茶杯上碰了碰,她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命让你富贵,猪也能飞上天,天命教你落魄,诸葛武侯也有躬耕于南阳那几年,沈约是成是败,都看天命吧。
  崔蓬将沈约之仕途归于天意,她也曾经想过她手握崔家的二十万雄兵能不能给沈约带来甚么实际利益,或者给自己在大明王朝带来一股新的力量。
  可崔礼于中途扼杀了她的想法,崔礼说:“你想拿我崔家的兵在大明风光,还想拿我崔家的兵权借花献佛,休想。”
  崔蓬这些日子老是头疼,她一时间想起伊秀那个美丽的女子,她想起她手提的刺刀,她想起那天的艳如春花之血。
  崔蓬想起崔德,那个不怒自威的老人,他是一个战将,老人的一生波澜壮阔,晚来将代表他终身荣誉的将军令交给她,她如何能做出背叛崔家,拿崔家的兵狐假虎威耀武扬威的龌龊事。
  到那百年之后,她该如何到九泉之下去见崔老爷子?
  崔蓬的头愈发疼了,她想寻个大夫,她是哪里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