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做梦 第150节
  话音一落。
  程京闻倏地一顿。
  求证似的伸手去掀,轻松地翻了一面。查看,顷刻一怔。
  石膏的内壁上。
  有一小片干涸的褐色。手指一捻,去闻,有铁锈的味道。
  是血。
  他后知后觉。
  在工作室里如影随形的焦虑感从何而来——
  他的公主就在几步远的位置。
  不知安危。
  而他,错过了。
  领头的人奇怪地看他一眼。
  不明白这西装革履的男人缘何往石膏像里望了一眼,就情绪大变。
  冷硬的眉眼一股肃杀之气。
  怖人。
  听他讲一声谢谢。
  走路时凛冽的风刮过,大踏步消失在去后街的拐角处。
  程京闻再一次回到裁缝铺。
  还是那位老先生,眯着黄浊的眼缝补。看见他,似乎记忆还好,“是你……”
  “嗯,”他颔首,“我三天前来过。”
  “我记得。”
  “那您还记得我问了一位姑娘是否有来吗?”
  “当然,”老裁缝自顾自,“那位波浪头发的姑娘,对吧?来我这补一匹青花缎做的旗袍,我哪里有这样的手艺……”
  杜窈从来不穿旗袍。
  程京闻捏了捏鼻梁。
  终于把事情来龙去脉理清。是他先前忘记提杜窈的长相,只问有没有姑娘来。恰好撞上——便混淆了。
  她其实一直都在工作室里。
  怪不得孟砚白是一个人出来。大概骗过他以后,才又去把杜窈偷运走。
  程京闻胸膛起伏一下。
  拨电话给卢豫,“去正时的人有见到孟砚白吗?”
  等待一刻。
  卢豫:“没有。保安说他这几天中午常不在公司,会去附近的惠信小区……”
  “给我查一下他在的房门号码。”
  “好。”
  -
  程京闻驱车抵达小区。
  同一时间,门牌号也发到他的手机上。问过路线,把车撂在路边,头上按一顶宽檐毛呢帽子,直往单元楼上去。
  按响门铃。
  良久。
  里面有人,“谁?”
  是孟砚白的声音。警觉又嘶哑。
  他扯了一下帽檐,压声。
  “物业登记的。”
  “登记什么?”
  “住家成员名单,”他说,“最近传染病多发,我们小区要求对每家每户都进行排查。”
  门里停顿片刻。
  开锁,两圈。门拉开了一条缝。
  程京闻迅速抬腿踢了过去。
  把门踹开,干脆利落地先给了孟砚白迎面一拳。
  他被砸得向后踉跄。
  衣领又被扯住,脸砸在钢琴的琴键上,发出响亮的一声。暴力的乐谱。
  “杜窈在哪?”
  孟砚白口鼻溢血,粗重的嗬嗬两声。
  “她要……和我在一起……”
  “做你他妈的梦,”程京闻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她人呢!”
  “嘿……”他在琴键上勉力转半张脸,“你找不到她的,程京闻。在工作室我给过你机会,你找不到。今天也一样……”
  程京闻把他的头再撞一下,直到昏迷。扔到一旁。
  “杜窈?”
  他沿着走廊一间一间的门推开。
  没有人。
  心里的焦躁感再一次上涌。
  直到卧室里一副巨大的阿佛洛狄忒的油画吸引了他的注意。
  注视片刻,他走了过去。
  取下。
  底下一扇门。
  -
  火越烧越烈。
  杜窈挣扎地缩到门边。小心地拿毛巾包住手腕,捂住口鼻——孟砚白把水也断了。她只能拿隔夜还剩下的半瓶水浇湿小半块。
  铁链已经被烧得发烫。
  即便隔着一层纤维,手腕依旧燎起水泡,疼得发抖。
  孟砚白的手机方才响了一下。
  他看过一眼。
  便朝她笑,“有人来了。希望,他可以做我们的证婚人。”
  也没有听她又骂又叫的话。
  推门出去。
  隐约里,杜窈听见两声钢琴的响——来的是丧葬仪式上的交响乐队么?
  好应景。
  烈烈的火已经烧透了窗帘,书桌与床被。铁链的漆也被燎脱,露出底下滚烫发红的银黑色。碰到一旁的台灯,发出呲一声。移开,塑料的罩面已经有一道漆黑的焦痕。
  她等一下。
  应该也会变成一样的焦黑色。
  希望孟砚白在她死前别回来——
  不然既要她痛苦地死,还要恶心一把。她大概真会变成怨鬼,徘徊在这间卧室里。
  ……不过变成鬼也不赖。
  至少程京闻来缅怀她的时候,还可以悄悄从浴室的镜子里跟他打一个招呼。
  反正他向来不怕。
  或许再大胆一些,可以学一下伽椰子前辈从他的衣服里钻出来。
  也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亲亲她面目全非的脸——毕竟,可能那会儿已经找不到嘴唇在哪里了。
  杜窈胡思乱想。
  空气愈发的稀薄。被滚烫的温度一烧,变成可见的扭曲气流。
  她好像应该哭一哭了。
  但是眼眶都被烧得发干,怎么还能流泪呢。
  杜窈很平静地蜷在角落里。
  她是一个很怕死的人。
  但是真正面临的时候,好像会变得很茫然。无论这一次,还是溺水那一次。因为你除了接受,做不了任何抗争改变的举动。
  这大概就是绝望吧。
  杜窈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还在昏昏地想,好遗憾……程京闻还没见到她穿那件裙子的样子呢。
  也不知道孟砚白放到哪里去了。
  其实她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