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惊变沓来
  “你行么?”华登峰提起破旧的行囊,看了萎顿的牛再山一眼。
  行囊,破旧的行囊,和二十年前来中州时拎着帆布包一个样子。和所有来中州讨生活的民工一个样子,不管走在大街上还是躺在天桥下,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梳着汉奸头,原本已经颇有小老板气质的牛再山就不同了,境遇跌崖似的变化,让他一时无法接受,躲的这几天像过了很多年,他扣上帽子,戴上墨镜,没有回答华登峰的话。
  “放松,没有那么快找到这儿,我是透明人……或者连人都不算。”
  他枯瘦的手轻轻推开了门,初起的阳光让他感觉微微不适,在阳光下,能看到的是一张苍老的面容、胡子拉碴的脸,杂乱的头发夹杂着黑白之色,和每天所见茫然徘徊在大街上、躺在桥洞下的那种上年纪的民工没有什么区别。
  “走吧,没有人,如果有,巷子里藏不住的。”华登峰道。
  牛再山紧张兮兮地跟在他背后,心慌地问了句:“二哥,我们去哪儿?要早知道,咱们就不回中州了啊,这特么不是嫌命长了?”
  “如果你不回中州,能不能躲到现在都是问题,早跟你说过,枪是凶器,你哥俩非要把它变成商品……藏不住啊,他一死,你跑得了吗?”华登峰悠悠地,他打开了门旁若无人地迈步出去了。
  牛再山落后了一步,不过二哥这么坦荡让他放心了,加快步幅追上来道着:“您和我哥手艺这么好,不换俩钱太亏了,再说不干这个,其他也不会干啊?”
  “所以自己干的,就别后悔。”华登峰道。
  “后悔个屁,他妈的,活过一天赚一天,反正咱们干的事,枪毙几回都够了。”牛再山的恶念又泛起了,恶狠狠地道。
  可不管愤怒、不管兴奋、不管慌乱还是焦虑,华登峰都没有什么感觉,他像个冷血动物了,不喜欢钱、不喜欢女人、甚至连烟酒都没有爱好,冷血到牛再山都有点怕他。
  讨了个没趣,牛再山悻悻跟在华登峰的身后,从居住的老城隍庙一带状元坊胡同到最近的街面,如果抄最近的距离要步行六分钟,而且,有无数个出口可以通向四面八方,此时有险,牛再山才省悟到混迹在这里的优势,他轻声道着:“二哥,您挑的这地方还是牛逼啊,他妈的牵条狼狗进来都转不出来,别说狗子们了。”
  “是吗?可惜你们都不喜欢这种地方,非要想着自立门户。”华登峰道。
  继续讨了个没趣,牛再山烦躁地道着:“都落到这地步了,别提以前的事行不?要不是那不相干的人,咱们不照样没事,老大可扔下咱们十几年了,我就想不通,干嘛呢还念这么重的情份?当年可是说好了,拿上钱各走各的,谁他妈出卖兄弟,三刀六洞横死街头。”
  “呵呵,就剩这点人味了,你舍得,我舍不得。”华登峰驻足了一下下,然后脑海里,掠过一幅温馨的场面,似乎是一个女人,一个不算漂亮,却很温婉的女人,笑吟吟地递给他一碗烩面,他贪婪地吃着,不时地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而她,却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一次。
  他笑了,又迈步前行着,像完成一件夙愿,可以无怨无悔的迎接该来的一切了。
  “妈的,变态。”
  牛再山暗暗腹诽了一句,不过却不敢骂出声来,这个变态不管怎么说,本事要高出他太多,跑路还真得依仗着了。
  蓦地,华登峰停下了,手一伸,包顶着跟着他的牛再山,然后他像做贼一样,头微微伸出胡同,然后瞬间又缩回来了,整个人贴在墙上。
  “怎么了?”
  牛再山弯腰,爬着露头往外一瞧,一眼惊得全身哆嗦,缩回来大口喘气,胡同外的街道上,泊着一辆武警车,荷枪实弹的武警拉着散兵线,似乎在排查着什么人。
  “快走,这个地方漏风了。”华登峰缩了回去,疾步回返。
  牛再山吓得心胆俱裂,跟着华登峰,拼了命的往回跑。
  咫尺之遥的排查队伍其实并没有发现异常,派出所的民警和武警协同排查,像这样的队伍全市已经布了几十个组,就两张恢复的照片,技侦可能忽视失真的元素,可让那些只管自家糊口的市民们辨认,谁可能会注意这种貌不起眼的人。
  于是这个距离华登峰最近的组,询问着附近的居民,得到全是摇头、摇头、都是摇头不认识……
  ……………………
  ……………………
  cz1724次航班准时在中州机场降落,当走下舷梯时,匆忙的旅客、熟悉的城市、去时的匆匆、来时的急急,都忍不住让大兵概叹一声。
  规格也足够高、案情也足够急,机场公安的车已经等在舷梯口子上了,对方似乎很惊讶,要接的人是如此的扮相,如果不是航班话,得被当成逃票的民工,至于个子很高的一位,倒像嫌疑人。
  两人报过身份,匆匆上车,车疾驰到地勤大院,换乘,上了一辆无标识的闷罐车,车里,纪震总队长已经久等了,他没有什么客套话,上上下下打量了大兵同来的张如鹏一眼,问了句:“打过实战吗?”
  “嗯,差点被打死。”张如鹏像故意一样,憋了句。
  这位总队长更匪夷所思,对老张睥睨的表情似乎很欣赏一样赞了个:“有种,悍兵才会骄,我不喜欢和孬兵打交道……来,南征,我们直入主题,我不管别人看你是变态,还是什么精神分裂病,没人敢用你,我敢用;将来没人要你,我要。”
  大兵笑了笑,附身到电子地图上,纪震再看另一位一眼时,那位莫名地对他尊敬了,立正,敬了一个礼,纪震好奇问道:“什么意思?刚才还很拽。”
  “冲您刚才这句话,算我一个……津门市特种警察训练基地教官张如鹏,向您致敬。”张如鹏立正道。
  纪震笑了笑,撇嘴道着:“一看你就是部队刻板教育出来的,这场子恐怕用不上你……怎么样?大兵,看明白了吗?”
  “嗯,差不多就这样了,应该已经惊动了。”大兵查看着电子地图,若有所思道。
  这是连夜制订的计划,摒弃了新住小区、放开了监控密布的区域,专找老城区、旧城区、棚户区、胡同居住区一带用警排查,用交叉巡逻的方式,循环推进。
  效果,这位总队长并不满意,直道着:“目前为止什么也没有发现,总队能抽调的警力全部用上了,还调配了部分派出所、分局民警,动静可是够大了,这样的用警方式,我们支持不了多久。”
  维护治安,处理事务、预防突发,警力肯定是不可能这样集中长时间使用的,总不能因为一案一人,把中州全部的警力都布上来。
  “能支持多久?”大兵问。
  “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纪震道。
  “差不多了,侦破同时推进……既然知道是谁,那对应的防控措施就应该好找了。”大兵道。
  “对,据九队前期排查了解,他左眼是颗假眼珠子,这种义眼需要浸在特制的溶液里,而且要定期复查,否则会影响到面部肌肉和骨骼,据眼科专家介绍,这种伤还需要滴皮质类固醇眼药水,各队抽调的刑警和民警,已经顺着这条线索咬上去了。”纪震道。
  对方同样有防范,这种不用身份证、不用银行卡、甚至连手机都不实名的边缘人,信息研判对他们是无效的,但疾病不会隐藏,不管他用什么身份,都得到医院或者药房,去找这种药。
  “这就对了,显出原形,就无所遁形了。”大兵若有所思道,对于电子布防示意,似乎失去兴趣了,就像又走神了。
  车疾驰着回返,等了许久都不见枯坐的大兵出声,纪震问着:“你确定,他会在中州?”
  “啧,总队长,你都不相信我们,叫我们来干嘛?”张如鹏呛了一句,纪震咧嘴,尴尬了,他解释道着:“不是不相信你们,实在这个判断太过大胆。”
  “和大胆没有关系,他只能在这儿。”大兵道,他看了眼老张,很平静地解释着:“就像你看他,离了兵营恐怕连谋生本事都没有,如果他生性淡泊隐居山林,那就不会有后来的案子了;如果他惊慌失措,疲于奔命,那就不会拖到现在了,应该早露马脚了;出身、履历、伤残已经把他限制在一个小圈子里了,而且他的心态,同样把自己限制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那个圈子叫,市井。”大兵道。
  “他的心态,限制自己?”纪震不解道。
  “对,您可能把他看做两个人,第一个是他的真身,一个父母离异、父亲又吸毒死亡、早早辍学的、不得不出来打工的底层人,这样的人会选择,和能选择的地方,自然是他最熟悉的地方;第二个人是他的化身,所有的暴戾、愤怒、不满都在这个人身上,他嗜血、他变态、他要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作案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也才能让他真身安于现状,那是一种存在的方式,而化身,是他得到存在感和成就感的方式。”大兵道。
  不懂,纪震侧头看看大兵,给弄迷糊了。
  “很简单嘛,人其实都多面性的,比如满口反腐倡廉的官员,表面是道貌岸然,而背地里却干得攫取钱财男盗女娼的勾当,截然不同的人格,往往会神奇地溶为一体……道貌岸然是他找到存在感和成就感的方式,卑鄙无耻才是他的本性。”大兵道,张如鹏听得嗤声笑了,纪总队长翻着白眼,给噎住了。
  “你跑题了,我在问你对他仍然在中州有多大把握?”纪总队长扭回到原题了。
  “百分之一百,我说了,他无处可去,一个沉迷枪械、杀人的人,一个沉迷于这种变态享受的人,其实他们对正常人的生活,等同于白痴,就像我这样的人,离开熟悉的行业、离开熟悉的事,基本就一无是处了。”大兵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坦然接受自己的过去了,不再试图逃避。
  好像很有道理,尽管没有证据支持,纪震觉得自己被说服了,就在车上,下达了又一条命令:
  预备队,全部拉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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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规模的排查,一般结果都是撒大网、捞小鱼。
  从凌晨五时开始的巡逻、排查,逮了几个抢包了、抓了几个偷电单车的、顺便还扫了几辆黑车,毛贼抓了一群,正主却连一根毛都没见,忝列指挥部的九队人员,快坐不住了,不断地增加着排查警力,把从医院到诊所,甚至连街边的小药店都算进去了,死咬着眼疾这一条线索往外刨。
  八时四十分,西城回军区眼科医院,珊珊来迟的一位眼科医生,被数位大汉直接堵到门口了,不容分说,架着就往办公室奔。
  “嗨,嗨,这是咋了?有话好说,有要求就提,你们那床病人家属?”医生吓得额头见汗了。
  “废什么话,警察。”烦躁的刑警亮了下证件。
  “哦,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医闹……嗨,不对啊,警察找我干什么?”医生生气道。
  医闹可怕,警察不可惧,众警没有回答,直进了他办公室,甩着药名问着:认识不?
  “皮质类固醇溶液?这种药不算处方药,国产的一瓶八十多,进口的得一千二,怎么了?”医生问。
  “我们查到您开出去的这种药,近半年有二十盒?进口的。”一位警察问。
  “多卖贵的,不算犯法吧?”医生苦着脸道。
  “您别紧张,这事和一个在逃人员有关,我们就来了解一下,您开药的人里面,是不是有他?”警察进入正题了,恢复的照片亮出来了,医生怔着眼,瞧了好大一会儿,然后看着警察,警惕地点点头。
  这一点头,把警察幸福的快晕了,偌大的城市能撞上线索,那比买彩票中奖的概率大不了多少。
  有人请坐,有人倒水,有人放缓了声音问着:“您确定,就是他?哪只眼睛?”
  “左眼,眼球摘除,骨骼有伤,都有点发炎了,我建议他住院治疗……哎呀,可一看他打扮呢,肯定是个民工,治不起病啊。”医生道,治不起,也得尽量多抠点,于是就给他开了两盒这种特效药。
  “当时他什么特征?能跟我们说下吗?我们指,体貌和照片的出入有多大?”警察问。
  又看片刻,医生道着:“显得比照片老一点,再瘦一点,满脸胡茬的,就穿一身工装的,黄胶鞋……对,还有口臭,都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刷牙了,我看他那眼睛发炎的厉害,眼球摘下来,内腔有脓了。”
  详细记录着这个发现,又有警察随口问着:“还记得是几号见到他的吗?具体一点。”
  “嗯?不就昨天嘛,昨天中午我值班的时候来的。”医生瞠然道,倒觉得警察多此一问了,他道着:“我开的处方上有时间啊……哦,可能写得不清楚,你们不认识。药房有监控,不到两点来的,差不了十几分钟,我记得他刚走,就上班了。”
  昨天中午,还来这儿取过药?
  数位警员如遭雷击,惊惧和惊喜同时降下来了,有一位带队的情不自禁失态喊了句:“哎呀妈呀我艹,这儿对面就是六分局,真特么胆肥。”
  确认无误,胆是足够肥了,药房留下了他的近照,分局门口不远的监控留下了他的相貌,从监控上看,华登峰是从分局门口过去的,那步履竟然没有一点异常。
  情况迅速上报,接报的是失态加失声,几乎都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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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监控的追踪,迅速回溯,时间轴、活动轨迹迅速复原,根据他的来向和去向,一个以状元坊为中心区域锁定了,在电子地图能看到密密匝匝的红点正往这一区域集结
  九时三十分,刑事侦查九大队会议室,面面相觑的众人,齐齐失声了。
  作了案你觉得他该跑了,他留在案发现场;同伙栽了,你觉得他该逃亡了,他却回来了;追捕开始了,你觉得他该躲起来,他妈的,他居然还在眼皮底下晃悠。
  已经追捕很久的专案组成员,有一种被戏弄的难堪,通过案情分析以及大数据研判,给出了数个可能的去向,唯一没预料到的,就是他仍然在中州。
  对,有一个人料到了,纪总队长带来的人,可惜的是,从回来就一直呆在左近的队部里,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到这个时候都没出来。
  “如果他在这个区域,那早晨的布置就有点画蛇添足了,说不定已经惊动他了。”有人提意见了,现在的发现,反证了一早的布防是错误的,这种人最好的方式是,找准目标,雷霆一击。
  省厅来的方处长,此时不得不重视九队的案情回溯,他出声问着谢远航道:“谢队,根据你们的描述,好像说这一伙人,和十八年前抢劫春晖路储蓄所的,是同一伙?”
  “推断是这样的,最初我们就是以这个案情切入的,鉴证发现当年的用枪经过改装,我们一直顺着武器改装找线索,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证据支持……所以数起没有弹道检测的枪案,都被我们归到一起了。”谢远航道。
  “那起案子我知道,如果真是那伙人的话,除了牛松、牛再山、华登峰,似乎还缺了一个人。”方处长道。
  “对。”谢远航接着道:“那年作案确定的,是四个人。”
  哦,还有一个,参案的瞬间觉得头大无比,如果华登峰还不算最凶悍的,那事情可能棘手到什么程度?
  思索间,嘀…嘀…嘀的长音警报猝然响起了,这是发现重大案情的警示,旋即接进来了外勤的声音:
  “呼叫中原,呼叫中原,我们找到了一个目击,他认出了目标……就在状元坊胡同内居住。”
  “什么情况?详细一点?”
  “是个老住户,他说见过这个人,是在胡同口摆摊修自行车的。”
  “啊?”
  惊讶声未落,门嘭声开了,纪震进来了,通话的位置放开了,他拿着步话命令着:“各组注意,我是中原,我命令各组按电子坐标迅速进入预定位置,没有接收到坐标的各组,以十一组的发现为基准,把状元坊胡同,扫一遍。”
  这是要暴力推进了,猝来的指挥风格变化让众人很是不适应,但凡城区用警,首要安全、次要和谐,这么做是生怕不挨骂似的,难道就那么横冲直撞地把胡同片区扫一遍。
  似乎就是这样,随着命令的下达,能看到了数个外勤回传画面,都是鸡飞狗跳的场景,别说凶手了,就钻洞的耗子怕是都要被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