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王嬴庄年不过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先前五代国君实行公孙变法,以法治国,以法养兵,使秦国国力凌驾六国,但当年就强盛无比的秦国却因为六国实行合纵之策,被逼得生生窝在函谷关几十年,到了嬴庄这一代,六国内讧,相互攻打,而秦国积攒下的资本已经足够多,嬴庄再无顾忌,第一个下嘴的对象就是六国之中军事实力最强的赵国。
  结果谁都知道,魏公子无忌窃符救赵,拖垮秦军,几十万人的伤亡战不了了之,秦国因此元气大伤,所以嬴庄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情是很不好的,但就在听说章闵来了之后,这些天一直笼罩在秦王宫上空的阴云顿时烟消云散,嬴庄连在殿内等候都不及,一听通报就起身迎下了御阶。
  章闵面白如纸,嘴角还有一点伤痕,走路的步子也轻飘飘吓人,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嬴庄几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正要下跪的章闵,面色诚恳而又直率道:“先生不必多礼,寡人闻先生已久,尚有事询,不知先生可否先为寡人解惑?”
  章闵没有问秦王想问的是什么事情,微微退开一步,低垂下眸子,说道:“王上所欲询者,必是纵横策中连横一道,皆因自始祖鬼谷子传下纵横策,九纵一横,多见联六国合纵抗秦,少见投秦以连横。”
  嬴庄听了,竟然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是连连点头,说道:“合纵之策,先为小国保全之计,后成天下势,寡人有幸读过先生文章,其中详解合纵之根本,而纵横者,从中取利。”
  “农耕者从地取利,征伐者从战取利,善谋者从天下取利,本质上没有区别。”章闵说着,转而道:“王上应该庆幸,纵横之徒多逐利,而非都如公孙先生那般一心为了天下苍生。”
  章闵说的公孙先生并非是秦国公孙变法的那位公孙先生,而是另一位姓公孙的纵横家,如今仕楚,主张合纵,他的理念是六国合纵为强,威慑西秦,能少生战乱,使得天下安定,两代秦王都对此人恨之入骨,也爱之入骨,前者恨他智计,后者爱他才华。
  只是几句话的工夫,章闵就将局面转到了自己这边,嬴庄不仅不恼,反倒是更加见猎心喜了,不由得露出了更加诚恳的神色来,说道:“先生此番入秦,虽是被强挟而来,寡人却也不愿放先生归魏,先生既言纵横逐利,若魏国出一分利,我秦国愿出十分,只请先生入秦!”
  章闵并没有被这口头承诺弄晕了脑袋,反倒是冷静地说道:“闵著书不多,其中多为合纵策,王上还未见闵之真才实学,就如椟外窥珠,不知价值几何,不能轻谈开价。”
  嬴庄的眼睛更亮了,对章闵做了个请的手势,章闵也不推辞,跟着嬴庄到了内殿,内殿的正中,正是一副绘制精细的六国方位图,绢帛制成,山川河流历历在目,约有数人之高,占地极大,只是看上去有些破旧,秦风俭朴,并非虚言。
  章闵没有看地图上的魏国,反倒是指向了赵国边上的韩国,说道:“六国之中,韩国最弱,弱且邻近,当先灭韩,初时与赵相争,并不明智。”
  嬴庄点点头,然而无论明智与否,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聪明的人不会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多置喙,章闵也没有太纠结这一点,而是道:“长平之战,赵国十户存一,六国最强已然待议,若论连横,闵先以赵为例。”
  “燕赵接壤,且燕国地处偏远,少有战事,举国上下全无合纵之诚,如今赵国势弱,可挑起燕赵两国纷争,使燕削赵,使赵削燕,赵国乃四战之地,非雄主不可踞,赵武灵王之后,少见英主,如今赵王势弱,宗室猖狂,除燕国之外,在其国内,可派遣能使挑拨宗室同朝臣对立,另下暗手,亡其能臣,死其名将,不出十年,赵国必亡。”
  嬴庄是个少有的英明君主,对于这些事情,其实大部分都是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但从来没有听过人如此清晰明了的说出来过,只觉得有如眼前迷雾拨散,陡见朗月晴空,他的脸颊上都浮现出了激动的红晕,一把抓住了章闵的手,感叹道:“先生真乃寡人之公孙先生矣!”
  章闵还从来没有得过君王如此高的赞赏,他在魏国时,虽然魏王对他也很赏识,但君臣之间天差地别,至多给几分赏赐,口头上不冷不热地夸几下,对比秦王,虽然过分夸张了一点,但不得不说,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享受自己的才华被认可的那种感觉,章闵对于入秦这件事的怨气也终是消散了一点。
  用赵国做了投名状,正事讲完,也该到了私事,章闵从恨不得抱他几下的嬴庄手里抽回手,脸色苍白地拜伏下去,说道:“王上厚爱,闵愧不敢受,闵来秦时,做了一件糊涂事,只请王上能饶恕闵死罪,如王上宽容,闵日后一心一意为秦国谋,纵死不离秦。”
  经过了刚才的一番话,嬴庄看着章闵简直就像看着一个会说话的和氏璧,现在就算是把这块和氏璧放到他的眼睛里,他都不会觉得疼,当即便道:“先生大才,且刚刚归秦,先前非是我秦人,犯了秦法也不当过问,先生犯了什么事,不妨说来,寡人赦免了先生的罪过就是!”
  章闵的手在袖子里握了握,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清俊的面庞上泛起一丝血色,轻声开口道:“闵所犯为……强淫罪。”
  嬴庄整个人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嬴庄:这可能是块假的和氏璧……
  第6章 战国纵横
  天下七国,秦国无疑是最重人才的,人才稀贵,越是战国往后就越是贵,当年五张黑羊皮就能换来百里奚,到了嬴庄这一辈,就差把求贤若渴四个字写在脸皮上了,许金许银许公主,也少有入秦投靠者。
  如今正是大争之世,秦国有兵有粮,名将辈出,但朝中可用的能臣极少,且都是上代秦王的班底了,不提信任与否,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年纪都大了。嬴庄不止一次地派人在七国之中寻访贤才,稷下学宫里卧底的探子都比真正的学子多一半,但不管是明探暗探,都极少能哄骗到有本事的人入秦。
  嬴庄知道原因,秦国地处西戎,民风粗犷,在山东六国的眼里,秦人和更西边一点的西戎人没什么区别,在很多贤才的眼里,秦国根本就不是一个国,而是六国之外的虎狼。
  如今得了个一看就有真才实学的章闵,他高兴得就差原地蹦几下了,连带着章闵那张病容未褪的脸看上去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光,他原本想着不会是什么大事,至多就是逃跑时杀了几个兵卒,或是路途上骂过他几句什么的,结果一听罪名,他整个秦王都有些不好了。
  一个开口就是灭国策的纵横大才,一脸正色地说自己犯了强淫罪,嬴庄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总结重点,他目光古怪地看了看章闵,虽然一脸病容,但章闵无疑是很俊的,还年轻,他虽然不怎么了解女人,但毫无疑问,像章闵这样的男人是不会缺女人的,即便一时糊涂,强淫了女子,或娶或纳,都不见得会到这样在他面前特意说出来请罪的地步。
  嬴庄想了一下,说道:“先生是在元嬴归国的路途中被俘,之前在魏国的事情必然不用跟寡人请罪,莫非是秦宫里的宫人?”
  章闵一听元嬴两个字,顿时想起了那夜销魂蚀骨的滋味,假如这些日子那女人时时过来折辱他一番,也许他还不会这么惦记,可自从那夜过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却越发让他无法释怀。
  这一个停顿,在嬴庄看来就是默认了,他哈哈地笑了起来,拍了拍章闵的肩膀,说道:“既然是秦宫里的人,那就不算平籍女子,按我秦法,先生下狱五日,罚十金,就可揭过此事,要是元嬴不追究,先生连下狱都不必。”
  秦国以法立国,即便是这样在嬴庄看来极小的一件事,他也没有说出什么免责的话来,只是安慰地说道:“寡人会让人去跟元嬴说一声的,先生不用多想,要是实在喜欢那个女子,寡人这就……”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扶章闵起来,虽然德行上稍有瑕疵,但上位者不拘小节,在嬴庄的眼里,哪怕章闵又老又丑,德行不堪,但只要头脑在,能说话,就还是一块惹人觊觎的和氏璧。
  章闵却没有起,他深深地拜伏了下去,垂眸说道:“闵强迫的不是宫女,而是公主元嬴,闵自知罪该万死,只求王上宽宏,能允闵留命三年,暂为秦谋,三年之后,王上若还想取闵性命,闵虽死而无恨。”
  随着章闵的话,嬴庄的笑容渐渐凝固在了脸上,又从面无表情到阴森森,从阴森森到面无表情,最后章闵的话说完,他也已经冷静了下来。
  秦宫里的公主有十几个,这次嫁去魏国,给元嬴做陪媵的就有五个,说句实话,他从三岁起就读书开蒙,过得比战马都累,他登基这么久,都没数清楚自己到底有几个姐姐妹妹,即便是同母的元嬴,他一年也难得见她几回。
  章闵在魏国三年,虽然名声在六国不显,但嬴庄将他的书反复了多遍,在各家学派之中,章闵的书是他看过的主旨最明确,解析最尖锐,看待天下局势最清晰的,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出错,在这样一个大前提下,一个宫女或者公主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嬴庄想着,但同时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即便只有一点少得可怜的印象,他也记得元嬴刚刚出生的时候,脸皱得像猴,小小的一只手握不住他一根手指的样子,他还记得她越是长大就越是腼腆,见人不说话,总是低着头用眼角看人,偏偏长得太漂亮,哪怕站在那里不动都吸引着别人的注意,他想起元嬴离秦前,穿了一身红衣,在初秋的阳光下是那么惹人怜爱。
  哪怕不亲近,那也是他的妹妹,和他流着同样的血,她受了这样的折辱和欺负,难道他真的能就这样一笔带过?
  嬴庄握了握拳,声音比起先前已经冷淡了不少,“三年之约,先生倒是很自信。”
  “王上言重了,闵只是贪生怕死。”章闵说得倒很坦诚,他微微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嬴庄的脸色,顿时心下有数,没有多说,只是轻声说道:“求王上宽宏。”
  嬴庄没有再去扶章闵,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寡人给先生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内,先生要让寡人看到你的价值。”
  意料之中的结果,章闵深深地拜伏了下去,嬴庄原本兴致高昂,几乎想拉着章闵秉烛夜谈,但经过了刚才的事情,他整个人又阴沉回了原先的样子,也没说给章闵安排什么官职,就让他离开了。
  嬴庄召见章闵的时候没有特意避着人,但他的寝殿里一般都是没人敢停留的,也只有个从小伺候他的宦官张平听了全程,见嬴庄脸色不好,张平没敢吱声,冷不防嬴庄开了口,问道:“元嬴平时在宫里都做些什么?”
  张平哪儿知道去,不过他反应快,连忙说道:“公主们都爱些花儿粉儿的游戏,元嬴公主善筝,还会亲自采桑、纺织。”
  “罢了。”嬴庄摆了摆手,说道:“她也算是远行归国,明日提醒寡人去看看她,顺带问清楚那个章闵到底是怎么回事,寡人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张平连忙垂眸应是。
  章闵离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的秦王宫,秦王宫的上空是一轮明月,明月看上去近在飞檐,却非人力所能企及。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脸庞上,一双明月正映在他墨玉般的眸子里,几成幻象。
  一夜安眠。
  姚夏睡得早,醒得也早,更衣的时候却犯了难题,她不喜欢元嬴常穿的黑衣,好端端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总穿黑衣,平白像老了几岁似的,只是翻来翻去,也只翻到了两件素白染绿的绕襟袍,还有一件红底黑纹金镶边,她只好穿了红底的那件。
  换上衣服,由得宫人打理了发式妆容,姚夏仔细地拿铜镜看了看元嬴的长相,元嬴是真好看,柳眉杏眼,面若桃花,菱唇微翘,是一副天生带笑的美人相,姚夏不觉调整了一下表情,使得原本的十分风情收敛去了七分,眼波一转,立刻就像是个天真的少女模样了。
  v666慈祥地夸赞:【宿主不管怎么看都是最漂亮的,么么哒!】
  为了使得自己机械的语音听起来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它还格外上扬音色,发出了一声欢快的么么哒!
  姚夏露出了稍微有些疑惑的神色来,不过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就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没有让伺候的宫人发现端倪,v666趁着这会儿,连忙把自己昨天在章闵那边听到的事跟姚夏说了,末了,又道:【不过也有好处,现在短时间之内,秦王是不可能再把你嫁出去了,我们趁机慢慢找对象,找个比章闵好一百倍的。】
  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姚夏弯了弯唇角,没有提及此事,反倒是对v666说道:【既然秦王要来,总得准备一下,这次就算了,下次不用告诉我,次数多了,表现总会不自然,是个人就会怀疑的。】
  真是又冷静又温柔又聪明的宿主!v666整个系统都冒出了粉红的泡泡,连嗯了好几声,惹得姚夏低眸浅笑。
  嬴庄是个工作狂,但前一天决定了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更改,快到中午的时候,王驾就到了漱玉宫前,姚夏没有特意去更换衣服,只是理了理发鬓,就从殿内迎了出来,远到五步的时候行了一个正礼。
  想要去扶的手停顿在了半空,嬴庄也不觉得尴尬,收敛了面对朝臣时的王气,嬴庄的脸色堪称温和,对姚夏说道:“好,好,回来就好,走,我们进去说话。”
  姚夏有些腼腆地嗯了一声,跟在了嬴庄身后进殿,不知为何,嬴庄总觉得自家的妹妹看上去更漂亮了一些,连和以前差不多的腼腆神色都好像更惹人心怜了一些。
  陡然想起章闵,嬴庄心里一沉,他勉强没有表露出来,瞥了张平一眼,张平会意,连忙让殿里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
  姚夏轻咬了下唇,似乎有些无措起来了。
  第7章 战国纵横
  嬴庄很镇定的样子,或者说,看上去很镇定的样子。
  在他人生的前三十年,国事占了五分之三,后宫外戚占了五分之二,对于和自己流着同样血的秦公室裔,他相当地一视同仁,公子任寻常官职,公主外嫁或是嫁与他所看重的大臣,从十五岁亲政以来,一直如此。
  像这样和血脉相连的亲人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说话,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嬴庄的心情有些微妙,然而视线落在温顺乖巧的妹妹身上,那点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微妙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柔软,却不至于让他讨厌。准确一点来说,就像是一只吃饱了的虎狼,饶有趣味地看着在自己身边瑟瑟发抖的瘦弱小兔子的心情。
  嬴庄是个习惯掌控的男人,姚夏没有先开口,只是微微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简直就像个普通的宫女,假使有个外人见了,大约也猜不到这竟然是一对兄妹,嬴庄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秦人的标准长相,元嬴却是一副天生的楚女姿态,柳眉杏眼,雪肤花颜,不仅不像相貌平平的先王,也比已经过世的太后漂亮得多。
  “寡人昨日已经见过章闵,和他的书一样,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嬴庄开门见山地说道,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家这个妹妹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无比。
  他原本是想接着问下去的,不知为何话就不太能说得出口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似乎刚才的那句话只是一个无意的话头,转而说道:“其实寡人让你回来,除了秦魏两国的争端之外,也是为你好,魏太子的长子据说很得魏王的喜欢,一直带在身边教养,魏王要是活得长一点,魏太子都不一定争得过。”
  这话一出口,嬴庄就觉得有些不妥,他本意是安慰,而且站在他的角度上作为考量,太子之子比太子本人更受宠爱,确实是一件需要斟酌的事情了,可在一个女人的眼里,有什么比嫁给一个俊美温柔又年轻的太子更重要呢?
  出乎意料的是,姚夏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正当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少女的头已经抬了起来,白皙的脸庞上一双漂亮的眸子,里面似乎溢出了细碎的星辰,娇软的声音入耳,“王兄是为元嬴好,元嬴知道的,魏太子虽然好,但是嫁给他,总是要受委屈的呀。”
  嬴庄有些惊讶,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魏太子美妾几十,嫁给他确实会受委屈,你是寡人的血脉至亲,日后寡人一定为你挑一个更好的夫君。”
  这句话里七分是假,但也有三分真心,以嬴庄的脾气,昨天没有杀掉章闵,就代表他在心里已经认同了章闵的条件,对这个失身的妹妹,他自然会升起一点怜惜之意,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姚夏咬咬下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嬴庄想问的话没有问出来,按理此行的目的就该结束,但因这这一点怜惜,他勉强做出了一点兄长的可靠姿态来,对姚夏道:“咸阳城里洁身自好的郎君也有不少,可有中意的?”
  【经声波检测,这句话里的虚假成分达87%,宿主请谨慎作答!】v666的警示声同步响起。
  姚夏露出了稍微有些惊惧的神色来,让嬴庄无端端想起了来时漱玉宫前渐生的细草,随风折取,为人践踏,却也挠得他心里发痒,他禁不住喉头滚动了一下,随即就听少女的声音带着些犹豫响了起来,“王兄,元嬴还……不想嫁人。”
  嬴庄的眼眸变得深了一点,声音低哑地说道:“嫁娶乃人之常情,如今不趁着大好年华,莫非要等到二十再嫁?”
  姚夏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一点,却又极力掩饰着什么似的,微微躲避着嬴庄的视线,道:“不,不是,元嬴只是一时……”说着,却又说不出来了。
  就像在看着一只被咬住了脖颈还在垂死挣扎的猎物,嬴庄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猎食者的兴奋,因为这层兴奋,他甚至整个人看上去都危险了不少,姚夏却似一无所觉,白皙的脸庞上满是羞愧惊惧的红晕。明明一切都撕开揉碎展露在他的面前,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试图掩盖。
  嬴庄欣赏了半晌,终于有些满意了,他语调轻柔,甚至带着几分欢快,对姚夏说道:“好了,既然还不想嫁人,王兄也不逼你,自己留意着可心的,等什么时候想嫁了,就来跟王兄说。”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嬴庄的自称已经从高高在上的寡人变成了略微温和一点的王兄,他转身离去之后,v666甚至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带着点懵逼,跟姚夏说道:【这个秦王脑子有毛病吧,来的时候就十点好感度,走的时候满四十点了,咱们没做什么吧?】
  姚夏抬起头看着嬴庄的背影,细细的眉挑了一下,却没有多说,脸色仍然苍白,眼睛里却微微透着一点娇媚的神态来。
  元嬴的任务本身是简单的,但她的出身太好,以至于除了外嫁他国,她所能选择的男人范围就很小,除了一个不知前程的章闵,咸阳城里能配得上她,自身条件又不会太差的男人,那就更少了。
  v666怀着一腔老父亲的慈爱之情,把整个咸阳城里适龄的男人都筛选了个遍,最后亲自拍板了两个人,姚夏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但由于v666过分骄傲和欢快的语气,她还是很给面子地跟着看了看,头一个是个二十来岁刚来咸阳的谋士,如今在平陵君府做门客,没什么名气,也没有显露出什么才学,比章闵还要一穷二白。
  【姬子舆,这是章闵的同门师兄,纵横家出身,半路出家自习法家,由他提出秦国新法改革,善水利农耕养民,未来天下三十年,章闵外交纵横,姬子舆内政辅秦,最后也是他做了左丞相,比章闵好!】
  姚夏扬了扬眉,指了指第二个名字,问道:【蒙威,这是谁?】
  v666对他的热情显然没有对姬子舆的热情高,闻言也只是随意地介绍道:【是秦国名将世家蒙家的继承人,跟他爹是秦王手里最锋利的剑,指哪打哪,一辈子都在战场上过的,虽然挺好,但打打杀杀的,你们姑娘家肯定不喜欢。】
  姚夏的眼睛却微微地亮了起来。
  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太聪明的男人,针尖对麦芒固然有趣,却不能有趣一辈子,相好的男人和作为归宿的男人是不同的,前者尽可以完美无缺,满足女人一切的需求,而后者,只需要能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
  作为将帅的男人自然不能太愚蠢,但总归不会比指天下为棋的纵横之徒更难缠,章闵是这样,姬子舆既然能做到比章闵还高一点的位置上,那他骨子里就也还是个聪明到凌驾众生的纵横之徒,作为归宿,未免太耗精力,相对而言,一个人生无趣到只有打仗的男人,比这对师兄弟要好得多。
  元嬴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位蒙家的少将军,这也很正常,秦王宫里的公主说出去好听,但也只是外人看上去的风光,嬴庄不仅养妃嫔儿女像养猪,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也很不上心,非常不负楚国那位公孙先生给他的刻薄寡恩的骂词,然而在面对朝臣时,他又是个极为英明的君主。
  v666没有看出姚夏对蒙威的意动,还在不停地赞扬着姬子舆,好像只要能把那个衣冠禽兽的章闵给比下去,就是个再好不过的对象,姚夏听着,只是低低发笑。
  漱玉宫上下伺候的宫人大约有两百之数,在诸位公主之中算是首屈一指,然而这两百个宫人里不仅包括在漱玉宫内殿伺候听命的宫人,还有衣食住行各方面的人手,连带着烧水劈柴清扫做饭的粗使奴隶都在内,偌大一个宫殿,冬天的时候光是烧地暖都不够用,比起别国的公室血脉来,简直就是刻薄到可怕。
  但嬴庄在这一点上确实没有刻意,他自己也是这样,秦王寝殿比元嬴的漱玉宫要大得多,也不过就是三百个宫人,他的衣冠车马基本上都是好几年不变的,再受宠的妃嫔也不允许穿戴锦缎拖地的华美裙裳,虽然他本来也就没什么宠爱的妃嫔。
  咸阳宫很大,姚夏觉得与其说是咸阳宫,不如说是咸阳城,整个咸阳宫内的管理却井然有序,走在宫道上基本上见不到单个的身影,偶尔过去一列兵士,也都至少三人一组,互为看守,这是宫中的严令。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出去甚至见什么人,就很有几分困难了,v666简直像自己也被关进了笼子里,一天天地净想着怎么跑出去见它心心念念的姬子舆,姚夏却像是什么都不关心了,很是关起门来过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