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古籍?”庞松顿了顿手里正翻着的茶盖,“看来他很重视自己这个弟子的科考嘛,只是他身为大学士,难道就没有徇私一回向他的弟子透露透露春闱出题的方向吗?”
  “这……庞大人你是在和我说笑吧。”马学士说到这里便笑了,“春闱的题目向来是由皇上拟定的,即便是高郁,现下也是不会知道的。”
  “题目的确是由皇上来出没错,但怎么出,如何出,即便是皇上,也都会征询征询别人的意见,尤其是身为翰林院大学士的意见。”庞松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上回的事情我也的确欠考虑,也做得太张扬了些,既然不成事便罢了,可这一次却不一样,马学士你想想,如果被皇上知道了,有人身为大学士却为了通融自己的学生,在天子脚下的春闱场弄出徇私舞弊的事情,甚至于还罪涉欺君,你觉得他还有机会翻盘吗?”
  “这……”马学士愣了愣,“庞大人你的意思是?”
  “要知道咱们那位皇上一旦多疑起来,连之前还炙手可热的大皇子殿下,都说失宠就失宠了,更别说只是区区一个翰林院的学士和一个小小的举人,到时候他们会有怎样的下场,就算我不说,马学士你也应当明白吧。”
  第137章 狼狈为奸
  宁渊皱起眉头,这话听着当真过分,眼前的情形也算是明了了,应当是要参加应试的齐牧云弄坏了笔,又囊中羞涩没办法买新的,而张唯这样的富户要多少有多少,也会同时带个好几支在身上备用,所以齐牧云才动了歪念头,觉得偷拿上一支不打紧,结果却被抓了个正着。
  “你,你羞辱我便行了,为什么要骂我娘!”齐牧云听到张唯的喝骂,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地上站起来,三两步冲上前去揪住张唯的衣襟,“你怎么能骂我娘!”
  “疯子,把你的手拿开!”张唯立刻一巴掌将他挥开,同时身边两个随从也一股脑上前又将齐牧云压在了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齐牧云被打得惨叫连连,可惜生得瘦小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狼狈地一面向宁渊的方向爬,一名朝他伸出手,满脸求救的神色。
  宁渊本来不愿意管这闲事,但他对齐牧云这人并无什么坏印象,而且张唯也太过了些,终于是轻道了一句:“停手吧。”
  张唯扭过脸,好像现在才发现宁渊一般,皮笑肉不笑道:“原来宁公子也在这里,怎么了,宁公子是看不怪我教训这小偷小摸的家伙,想要当出头鸟?”
  “就算他偷了东西也是事出有因,张公子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还在大街上这样不依不挠,闹腾起来是当真不嫌弃丢人吗。”宁渊淡淡道:“若是哪位学士路过,见着张公子这样一派得理不饶人的品行,万一他又碰巧阅到张公子你的试卷,会不会在评估上打些折扣,这就不得而知了。”
  张唯听见这话,似不愿意同宁渊多言一般,冷哼了一声,挥挥手,让那两个仆从停手,同时对宁渊留下一句“多管闲事”,才负手大步离开了。
  齐牧云被这样一番折腾,早倒在地上只剩下了喘气的力气,可依旧是艰难地撑起身子,向宁渊道谢,宁渊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袖袍里摸了摸,拿出一支半旧的毛笔来。
  他近来惯用的是一支高郁送给他的暖玉狼毫笔,只是将从前用的那只竹制毫笔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不想还真派上了用场,“你若是无笔可用,大可向监考官陈情,让他们给你一支便是,又何须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说完,他将笔递到齐牧云面前。
  齐牧云眨了眨眼,片刻之后才发愣地将笔接过去,怔怔道:“这……真的是要给我的?”
  “现下我再给你钱让你去买新的也来不及了。”宁渊重新将手拢回袖子里,转身打算离开,怎料齐牧云却三两下从地上爬了起来,急急唤道:“请,请等一等。”
  宁渊回过头,原以为齐牧云是还打算说什么,不过他却拆开了腰间的一个布包,翻了半晌,递出一个看上去十分粗糙的高粱面馒头。齐牧云似乎很紧张,不光脸色僵硬,手指也在颤个不停,可还是说道:“我,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高粱面馒头是我娘做的,有,有高中的寓意在里边……我带了两个,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既然你只有两个,何不留着自己吃,待会一坐便要数个时辰,饿着肚子可不好。”齐牧云的情况宁渊一贯是知道的,何况他今日带着干粮,实在没必要收他的东西,正要抬脚继续走,哪知齐牧云竟然直接绕道前边挡住了路,脸上的表情急切又诚恳,“你,你还是收下吧,这样我也安心些……”
  宁渊见他坚持,而且也不想继续在此处耽误时间,摇摇头,还是接了过来。而齐牧云见宁渊收下了东西,只是将宁渊交给他的毛笔塞进怀里,立刻转身朝考场的正门跑去。
  望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宁渊眼神里滑过一抹狐疑,蓦然间,他忽然想起来,那个张唯,不是被马学士收为弟子了吗?而且为什么他和齐牧云的纠纷,偏偏会被自己给撞上?再一想,方才齐牧云看见自己不愿意收他东西的时候不光紧张,眼里似乎还有些慌张,而且呼延元宸昨日才同他说过,马学士曾背着高郁在上书房外边有些奇怪的动作……宁渊虽然一时想不通这些事其中的关键与联系,但实在是十分可疑。他再低头看着手里那个高粱面馒头,眉头皱了皱眉,想也没想就从中间掰开。
  馒头虽然冷了,却很扎实,还有些粗粮特有的粗糙感,掰开后,宁渊愣了愣,这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馒头,一点没有偷工减料。随即他又拿出随身的银筷子,插进馒头里,片刻之后又拔出来,银筷依旧光滑透亮,没有任何要变色的迹象。
  收起银筷,宁渊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当真是太过敏感了,总是带着恶意去揣度别人,齐牧云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平日里和陌生人多说两句话都会脸红,又怎么会和一些阴谋诡计搅在一起,自己这般杞人忧天,反倒是显得不伦不类。
  在考场门口的守卫处递上名牌,让他们检查完随身行李,宁渊领到一个标着考号的木牌,走进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空旷的场地之内已经用木架分好了隔间,每一格之间以布帘和纱帐隔开,以杜绝互相窥视和协作作弊,离开考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大部分的隔间里都坐了人,一些身负监考之责的学士也挨个检查考生们的考号,以防止有人偷龙转凤,约莫两刻钟后,随着最后一位参试考生的进入,考场大门在一阵铜锣声中关闭,接着另一道门却跟着打开,两张金黄色的华盖伞随风扬起,皇帝身着龙袍,拎着一群官员迈入场内。
  原本在场内的学士们立刻躬身相迎,考生们因为已经入座,按照规矩却是不用行礼。宁渊侧眼望过去,皇帝身边都是一群上了年纪的官员,因而打扮得十分招摇的呼延元宸相当显眼,都说他这位永逸王爷要观摩春闱,没想到真的来了。
  皇帝在主监考台上坐下,看了身边随侍的总管太监一眼,总管太监立刻掏出一个用蜡封住的锦盒,又交给站在一群学士最前方的高郁,高郁神色肃穆地将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卷宗,只看了一眼,眉眼间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在一处案桌后边坐了下来,拿起毛笔,在早已铺好的白布上抄录卷宗上的试题。
  可高郁没发现的是,在他脸上现出喜色的那一瞬,皇帝也正在隐晦地打量着他,表情却并不怎么友善。
  抄录好的试题被迅速分发下去,分成好几份用竹竿束着立在考场之内,以确保所有考生都能看见,宁渊望着那试题,发现三道题目都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很快想起来,是他之前看的许多古籍中的其中一本,枯草集。
  既然已经通读过了那本书,按道理现在答题应当信手拈来才对,事实也确实如此,宁渊脑子里滑过许多精妙绝伦的答案,却意外地没有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字。
  他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高郁让他研读那些古籍,目的是了解大家前人的思想,已在作文章时有些裨益,而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却没理由真的出成题目,偏偏还是自己看过的,这难道只是单纯的巧合?
  他抬起头,目光停留在那副写着试题的白布上,眉头紧皱,陷入了迷思。
  监考台上,皇帝仰躺在靠椅上,一面听巡视考场的监考学士们汇报,一面闭目养神。
  开考已经快要一个时辰,第一场的策论考试也很快就要结束,目前看来一切正常,考生们也都有条不紊地答着题,一些写得快的甚至交了卷,其中就包括这些参试举人中名声最响亮的谢长卿。
  现下谢长卿的试卷,就拿在一名俊逸青年的手中,青年一面看,一面频频点头,赞叹不已道:“这谢长卿果然是奇才,文章竟然给人一种豁然开朗之感,此人生在我大周,当真是大周之福。”
  看这话说的,俨然是将谢长卿捧得天上有地下无了。
  青年身边坐着的另一华服贵公子,原本正在喝茶,听见这话也放下茶盅,语气竟有些斥责道:“四弟,当着永逸王爷的面,说话注意些分寸,没得让大夏来的客人觉得失礼。”
  “二哥说的是,是我出言不逊了。”司空旭向司空曦点点头,表面恭敬得很,可心里却没忘诽谤他一句装腔作势,谢长卿早已被司空曦列为自己的门人之一,谢长卿长脸,便是给他长脸,偏偏司空曦得了便宜还卖乖,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这二人是在不久之前跑来凑热闹的,却正巧碰上谢长卿交卷,才像学士们讨了个便宜,先将那试卷拿到手观摩一番。
  “师父,当初你没有将谢长卿收为弟子,却收了那宁渊,实在是有些看走了眼。”司空曦抖开一柄折扇,有些得意,又有些惋惜地对高郁道。
  高郁坐在他对面,闻言却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而是轻抚着下巴上的长须,温和地笑道:“二殿下说的是,谢长卿的确是个奇才,可收徒这种事历来讲究缘分,宁渊却也比较对我的脾性,何况谢长卿如今是拜在了田学士名下,田学士的学识可不在我之下,也不算是珠蒙尘。”
  “只是师父这位对味的关门弟子,好像现在都还没交卷啊。”司空曦似乎有些惋惜地摇摇头,“眼瞧着这第一场结束的时辰便要到了,他可千万不要赶不上就好。”
  几人正说着话,第一场考试也随着鼓点声结束了,监考的学士们开始挨个收卷,而考生们也能有一刻钟的休憩时间,喝水吃干粮,养足精神等着下一场考试。
  便在这时,高郁注意到几名负责考场之内打扫的下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想要进来,便朗声道:“你们有什么事?”
  那几名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一个像是领头般的人壮着胆子迈过了门槛,可想来应当是知道皇帝在里面,不愿意多走了,只对离他最近的一名学士道:“小的们是负责打扫的,方才,方才有个人在考场里捡到一只毛笔,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便宜货色,想着可能是这院子里哪位学士大人或者举人老爷掉的,就,就送来了。”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支竹制毫笔。
  那毛笔模样虽然看上去寻常,只是前端的毛发却是极好的狼毫,果真不是寻常寒门子弟能用得起货色,这些下人捡到了,会上缴也属正常,不然如果因此而招惹了某位举人,也不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负担得起的。
  “这笔看上去有些旧了,而且样式别致,应该不难找到失主。”接过笔的学士在笔杆上细看了一番,似乎想要看看上边有没有镌刻名字。
  “这笔我瞧着眼熟,给我瞧瞧。”留着一撮山羊胡的马学士负手走了过来,将那支笔拿在手里,只端详了一会,便笑着同高郁道:“我认出来了,这是高大人你那个小徒弟宁渊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