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凤娣道:“羡慕归羡慕,可俗话说的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也说了,太医院的院判是胡家的二老爷,人胡家上头有人,能保着安生呢,就拿这次太子的病来说,胡家松鹤堂的解毒丹就对症,可为什么不用,不就是怕牵连了他胡家吗,若庆福堂顶了松鹤堂的供奉,不等于夺了人家的饭碗,这位二老爷可掌管着太医院,若稍微使点儿手段,不拘那个妃子皇子的,哪怕吃坏了肚子,他就说是庆福堂的药里有差错,到那时,我庆福堂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故此,这个供奉之于胡家是生财之道,我庆福堂接了,说不准就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更何况,这件事我若推了,胡家怎么不领我一个情儿,等我庆福堂在南边开了铺子,岂不又多了几分胜算。”
  周少卿笑道:“怪不得皇上都说你心眼子多。”说着打量她一遭,不禁皱眉:“怎又穿男装?”凤娣道:“那些衣裳好看是好看,只不过走起路来有些累赘,不如男装方便。”
  周少卿摇头失笑:“莫非你想扮一辈子余书南不成?”
  凤娣道:“谁说的,这次回去就要给大哥哥发丧,太太哪儿也好有个交代,当初是为了救急,如今庆福堂稳了下来,我也不用再顶着大哥哥的名儿了。”
  周少卿皱眉道:“你想以二姑娘的身份出来管事?”
  凤娣挑眉:“本来就是我管的,有什么关系。”
  周少卿道:“你就不替你自己的名声想想。”
  凤娣心说,名声越坏越好,坏到你不能惦记了最好,眨眨眼:“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若论名声,从我扮成大哥哥出来那天齐,就顾不得了。”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甭想跟我动别的心思,我不管你想开多少铺子,记着只我一个周少卿,旁的人给我远着些,尤其那个冷炎。”
  凤娣一滞,自己跟冷炎有什么啊,虽说拜了把子,不过就是多了一条道罢了,不妨他如此心心念念的忌讳着,凤娣琢磨,如果有一天自己跟周少卿撕破脸,索性就嫁给冷炎,一准能把他活活气死。
  想到他气的倒地吐血的样儿,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少卿道:“笑什么?”
  凤娣急忙收住:“呃,没什么,没什么……”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儿,吩咐一声:“拿姑娘的斗篷来。”
  婆子急忙捧过来,周少卿帮她披在身上,扣好风帽儿,凤娣道:“要出去?”
  周少卿牵着她的手:“你有功了,有个人要谢你的救命之恩呢,特特订了八珍楼的席请你呢。”
  凤娣一愣的功夫,已被他牵了出去,虽是晌午,却一点儿也不暖和,下了两天雪,刚放晴,西北风刮起房檐树枝上的积雪,不一会儿就落了一地,连日头瞧着都有些清冷,可街上却分外热闹。
  进了城越行越热闹,两边儿的买卖铺子,各式各样的招牌,卖绸缎的,打首饰的,卖古董的,做吃食的,开馆子的……各行各业,五花八门,到底是天子脚下,帝都之城,真不是冀州府兖州府能比上的,就这份精致的热闹,就差远了。
  远远看见八珍楼的招牌,比冀州府气派多了,上下三层的楼阁,是这条街上最高最气派的建筑,毫不客气的告诉老百姓,八珍楼的后戳硬着呢,想找麻烦的,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旁边不远就是四通当。
  凤娣问:“这条街的买卖有多少是你的?”
  周少卿挑眉:“怎么说?”
  凤娣道:“你的马车一过,那些铺子门前迎客的伙计,均肃穆而立,可见知道你来了,若是旁的买卖家,便知道你是小王爷,也不至于如此卑躬屈膝,这般想必是你门下的奴才。”
  周少卿笑了:“有一半吧。”
  凤娣愕然:“那你岂不赚死了。”
  周少卿看着她道:“银子有这么好吗?”
  凤娣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银子是世上最有用的东西。”
  周少卿忍不住笑了,曲指敲了她一下:“小财迷,到了,下车吧……”
  ☆、第58章
  上了八珍楼,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凤娣愣了愣,看向周少卿,那意思,不认识啊,请我干啥,而且,这老头为啥这么看着她呢,总感觉像研究什么似的。
  周少卿低笑了一声:“这是太医院的王子正。”王太医躬身行礼:“下官参见小王爷。”
  周少卿摆摆手:“怎么样,可认得?”
  王子正忙道:“恕下官眼拙,去年也不过一面,如今倒认不得了。”
  凤娣一愣,疑惑的看了看老头,心说,莫非他见过自己,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周少卿道:“你父亲在时,曾请了王太医瞧过你家大公子的病症。”
  凤娣这才明白,王子正仔细瞧了瞧她:“这位公子颇有女相,莫非……”凤娣嘻嘻一笑,蹲身一福。
  周少卿道:“这是余家二姑娘。”
  王子正恍然大悟,捋须笑了一声:“怪道下官不认得呢,我就说,去年瞧余家大公子的症候,至多拖不过半年,却不想好端端的进了宫,还救了我一条老命,老朽这里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说着就要行礼。
  凤娣哪能受他的礼,不说人家是朝廷命官,就是这年纪也不成啊,忙先施一礼拦下道:“这且不说没有大人给草民行礼的理儿,便按着医药行里的规矩,您老是长辈,晚辈见了,当给您老行礼才是。”
  王子正暗暗点头,这位余家大公子,近些时候倒是颇有耳闻,行里人都说,年纪虽小却聪明绝顶,尤其做买卖的手段厉害,兖州府收了贺家的回春堂,安家的安和堂,把她家的庆福堂立了起来。
  自己当时就纳闷,一个将死之人,何来这么大的本事,如今才算打破瓮中谜,原来是位女公子,心里更添了几分敬意,大齐虽说比之前朝民风开放不少,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做买卖的,却也不多,更何况,还这般成功,倒是比她爹都要强呢,瞧情形跟小王爷关系匪浅,既有小王爷戳着,还对自己以礼相待,只这一点儿,就足以说明她不是那等仗势欺人之辈。
  三人落座,周少卿跟王子正吃酒,凤娣以茶相陪,酒过三巡,王子正才道:“却有一件事要请教大公子?”
  凤娣忙道:“您老是前辈,哪里敢当请教二字,前辈请讲。”
  这两声前辈叫的王子正分外熨帖:“不知大公子从何处得知,蜂蜜可解乌头毒?”
  凤娣道:“不瞒前辈,此乃是家传医书上所载,晚辈瞧过记在心里,在宫里见太子症状类于中毒,便想着用蜂蜜调着我庆福堂的三味丹或许对症。”
  王子正又问:“贵号的三味丹又是什么?”
  凤娣笑了一声道:“要说这三味丹却也平常,主药用绿豆,甘草,金银花这三味药,故得名三味丹。”
  王子正道:“医书上记载,绿豆可解百毒,金银花宣散风热,也可解百毒,甘草更是解百毒和百药,调配蜂蜜倒真真用得妙,用得妙啊。”
  凤娣给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道:“晚辈莽撞,粗通药理便胡言乱语一番,倒让前辈笑话了。”
  王子正道:“你家的逍遥散我是知道的,治瘟病最得用,我曾精研过,虽治瘟病,用的时候,若适当加减,佐以固本培元之药,或许真有起死回生之效。”
  凤娣忙站起来道:“晚辈受教了。”
  周少卿道:“本说来吃饭,你们俩倒研究起药方子来了。”说着瞧了凤娣一眼道:“皇上已下了口谕,你如今又得了教导,难道不该叫一声师父吗。”
  凤娣顿时明白过来,噗通跪在地上:“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从八珍楼出来,凤娣就琢磨上了,如今不敢应朝廷供奉的事儿,是因为上头没人,现在就不一样了,拜了个太医院的副手当师父,虽说上头还有个胡有庆,可没准哪天胡有庆犯了事,她师父就转正了,到时候,这个朝廷供奉可不就落到了庆福堂的头上吗。
  虽这般想有些不厚道,可就太子这事儿看来,恐怕胡家不是站在太子一边儿的,不然,恐也没有这档子中毒的事儿了,而眼瞅着太子中毒,却闭口不言,虽是明哲保身,也难说就是受人之托,若受人之托,这个人恐怕就是其余七位皇子中的一位,不管是谁,就瞧皇上那态度,想夺储君之位恐胜算不大。
  说起来,倒是周少卿聪明,早早就站对了边儿,而且,有钱,明面儿里朝廷的钱袋子是户部,靠着各地税收,支持国家机器运转,可户部亏空也是历朝历代都必须去面对的事儿,平常时候自然能糊弄过去,真要赶上灾荒之年,又动刀兵,那户部的官员们恐怕就是上吊也来不及了。
  所以,若想得天下,这首要一个就得有钱,这么说来,那个病歪歪的太子倒是运气蛮好,赶在周少卿掉进荷花池的时候救了他,如今才得他相助,若不然,以周少卿这个性子,恐不会站在太子一边儿。
  不过,这些跟自己没啥关系,也不能裹挟进去,虽说官商官商,只有跟官勾在一起的买卖,才能做大,但这勾也得掌握好了尺度,一个弄不好折进去,可就连老本都没了,这样的傻事,她余凤娣不干。
  凤娣在京城待到了腊月二十,周少卿才放她回去,不过这半个月,凤娣倒是待的挺舒服,基本上,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跟着周少卿逛逛京城,顺道买了些小玩意当纪念品,凤娣就是用一种观光客的心思逛的,虽说京城繁华,凤娣也恨不能余家的庆福堂能在这儿开个分号,可这地儿不好待,尤其现在正乱,还是先往南边发展吧,还有鹿城以北。
  凤娣撩开车窗的帘子,把王成风给她的行商图看了看,鹿城以北是蒙古草原,分布着蒙古各个部落,怪不得王成风走这样一趟买卖,就能养活王家那么多人呢,这蒙古贵族可是肥羊,银子有的是,还有皮货,却正缺茶叶,绸缎,药品这样的东西,也就这时候,商路不通,交通不便,才有这样的好行情。
  在现代,全世界都成了地球村,别说鹿城以北,就是去毛里求斯都没问题,且这时候的草原,应该还处于原生态之中,水草丰美,牛羊成群,这么想着,凤娣不免心向往之,或者,等庆福堂南边的铺子开起来,自己先跟着王成风的商队去一趟,就当旅游了。
  “公子,进冀州城了。”许贵儿跳下后面一辆车,颠颠的跑过来报信儿,马方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说,当我是瞎子还是哑巴,冀州城这么大的字看不见啊,许贵儿见他那白眼,抬手给了他一下子:“赶你的车,东张西望的做什么?”
  凤娣真不大待见许贵儿,不是冲着他,是他后头的主子,周少卿这明摆着就是派许贵儿来监视自己的。凤娣琢磨着,怎么想个法儿再把他送回去,或者支开,省的再跟前碍眼。
  许贵儿也知道凤娣不待见他,可没法儿,小王爷交代下了,他就得盯紧些,这位可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回头一个瞧不见,又跟登州府那回似的,自己八个脑袋也赔不起。
  凤嫣立在台阶上望了半天,侧身问牛黄:“你可瞧准了,莫不是瞧差了吧!”
  牛黄忙道:“瞧不差,瞧不差,小的天没亮就在城门口蹲着了,远远的就瞧见了许贵儿,忙着回来报信儿了,那许贵儿如今跟着大公子呢,除了大公子还能是哪个。”
  凤嫣道:“许管事可是四通当周东家跟前得用的人,你怎么倒直呼其名了?”
  牛黄撇撇嘴道:“大姑娘您是不知道,什么管事,现在就跟咱们大公子端茶递水的跑腿儿了。”
  凤嫣忽的笑道:“你在家里养了这好几个月的伤,不想兖州府的事倒是没落下,不是麦冬哪儿听来的吧。”
  牛黄嘿嘿一笑,凤嫣也觉好笑,这次回来,眼瞧着麦冬对牛黄就不一样了,清儿说,见了面也不跟过去似的死不待见,虽不见多说什么,倒也有来有去的。
  凤嫣琢磨,定是凤娣跟麦冬说了什么,这丫头才变了个样儿,牛黄机灵,又知根知底儿,麦冬配他,倒真是一桩难求的好姻缘。
  说起麦冬,凤嫣又不免想起自己,打从自己回来,就没见着裴文远,忠叔说得了凤娣的信儿,让裴文远好生在家温书,好备着来年大考,裴家从这儿到过年的米粮炭火,按月送了去,意在不让裴文远操心,每每想起这些,凤嫣又觉,凤娣不像瞧不上裴文远的样儿,只盼着他能一朝得中,有个光明的前程,自己嫁与他,也能望着好日子。
  不提裴文远,却又想起凤娣跟周少卿的事儿,若除去家世身份,凤嫣倒觉得,周少卿配凤娣正恰好,且那日周少卿对凤娣的亲密举止,早已逾矩,若凤娣不嫁他,又能嫁于何人呢,可这身份门第太过悬殊,凤娣如何能嫁进王府。
  想起这些,凤嫣真替这个妹妹发愁,正想着,忽听牛黄道:“来了,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凤嫣举目望去,只见街那头驶过来两辆马车,凤嫣快步下了台阶迎过去,马车也到了近前,凤娣下来挽着凤嫣的手,端详她一遭道:“怪冷的,姐姐怎么出来了?”
  凤嫣道:“这眼瞅就小年了,我这不是着急吗。”
  凤娣问:“各铺子的掌柜都来了?”
  凤嫣道:“陆陆续续的都来齐全了,就等着你呢。”
  凤娣笑了,转头看向忠叔,放开凤嫣,整整了衣裳,一躬到地:“多亏忠叔在家百般周旋,辛苦了。”
  余忠忙往旁边一避:“老奴怎敢受公子的礼,公子快进去吧,看冻着了。”
  凤娣道:“书齐怎么不见?”
  凤嫣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还没进腊月呢,书齐就心心念念盼着你回来,一天不知道念叨多少遍,我听着耳朵都起膙子了,倒是昨儿,跟着牛黄跑了趟铺子,被冷风拍着了,夜里发起烧来,吃了药,给我按在被窝里头发汗呢。”
  凤娣道:“跟着书齐的人当挑个仔细些的,这事儿过两日再说,先去瞧瞧他,这一晃好几个月不见,也不知这小子长高了没。”
  凤嫣笑道:“可不都长高一大块了,不止他,你瞧瞧你,这才多少时候,比姐都高半个头了……”
  姐俩说着话进了后院,忠叔看了看马方,知道这是原先回春堂的伙计,公子特意留下的,便安排他跟牛黄住在一屋,至于许贵儿,小王爷跟前的人,自然不能慢待,安置他住在自己院里。
  安置妥当,忠叔不禁站在门前,抬头望了望门楼子上的余府的匾,想去去年这时候,可不成愁呢,眼瞅着庆福堂没了,余家就倒了,这一晃一年过去,再瞧今年,庆福堂原先的八家铺子变成了三十一家,兖州府,登州府,冀州府,都有余家的庆福堂,谁能想得到呢。
  看了一会儿才进去,先去了灶房院安置了明儿的席,大公子发下话来,这三十一家掌柜的不是外人,以家宴招待才显得亲热。
  不说余府各处忙活,只说凤娣,刚迈进书齐的屋子,那小子就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了她怀里:“大哥哥,不,二姐姐你可回来了,把书齐都想坏了。”
  凤娣忍不住失笑,摸了摸他的额头,见热度退了,仍有些汗意,忙道:“快上去躺着,刚出了汗,再让风拍了,可就别过年了。”
  书齐忙拽住她道:“那大哥哥别走。”
  凤娣点点头:“好,不走。”书齐这才乖乖上炕。
  凤嫣道:“可见我天天儿的白疼他了,还是跟你亲,这几个月不见了,见了面,一时一刻都不舍得分开了。”
  书齐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的道:“大姐姐……”
  凤娣把被子给他围好了:“我交代你背的书可都背会了?”书齐点点头:“会了,那些汤歌也背了,这一个月跟着牛黄去铺子里,认识了一百多味药呢,安哥哥还教我望闻问切,左手寸关尺,右手脾肺门,心开窍于舌,其华在面肝开窍于目,其华在爪脾开窍于口,其华在唇 肺开窍于鼻,其华在毛肾开窍于耳及二阴,其华在发,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
  凤嫣道:“你快别问他这些,成天在我耳朵边儿上嘟囔,一遍又一遍的。”
  凤娣道:“安哥哥是谁?”
  凤嫣道:“安家的少东家,你把人家弄回来当郎中,怎倒忘了不成。”
  凤娣这才想起来,可不嘛,安子和想当郎中,当时兖州府正乱,索性就把他送回了冀州府的医馆里来,还道他不过跟自己一样,看过两本医书罢了,如今看来,倒有些真本事。
  凤娣道:“他在医馆里可好?”
  一提安子和,凤嫣忍不住道:“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痴迷医术的人,打从回来,一头扎进医馆,便再不出来了,白天瞧病,夜里就研究药方子,倒是脾气甚好,书齐去了,问他什么也不嫌烦,一一解释给他听,这小子倒也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