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这是非常奇妙的一天。
  其实赵昰哪都没有去。
  所谓的伤心欲绝也并没有。
  他叫人扮成自己佯装出门, 自己却亲自在后院一个荒废的小院子里挖了个坑, 冒牌的赵英就此长眠。
  菜园子上全是新土, 男人仔细撒上土,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黄昏将近, 他收起铁锹, 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先是笑, 想起心底残留的那点记忆,笑着笑着又是落了泪。
  可惜年年月月过去得太久太久,始终也想不起小二宝当年的模样, 依稀记得是个淘气的主,成天打打杀杀说要当将军的个孩子,临走的那天, 他抱过她, 小姑娘还亲了他一口。
  长女聪慧良善,从出生到长大一直都懂事。
  本来以为她们都随着那场大火丧了命, 恨天恨地恨自己更恨赵国, 但是没想到她们还活着。
  从一开始他从未怀疑过, 可老奴却说看见那少年, 就像他少年模样。
  这么多年, 老奴从未那样,既惶恐又愧疚。
  当然原本也只是胡乱猜测, 可这才几日,将军府祠堂被烧, 老奴莫名葬身大火, 赵昰忽然就笃定了,那是他的孩子。
  走出荒废的一角,外面早有人等在外面。
  男人顿足,这小厮模样的赶紧欠身:“事情办妥了,将军。”
  赵昰扬着脸,天边也只剩一点亮光了:“嗯,没有人发现你吧?”
  他点头:“悄悄把鞋放在他门口我就赶紧回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日头还未完全落下去,月亮却是见了头,只是看着空中,赵昰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半晌没有开口,秋风吹过他的眼,已麻木不堪。
  最后一点夕阳伴随着最后一把鸡食埋入了地平线里。
  阿沐将小盆放在脚边,低头看着篱笆墙里的母鸡们,容娘从她身后走过,拿着棒槌戳着她的后腰:“干什么呢?”
  少女跺着脚,吓得篱笆墙里的母鸡们都一头钻进了鸡舍里:“喂鸡的时间到了,何其正怎么还不回来?”
  容娘举起棒槌作势要打她,看见这姑娘后脑勺对着她,有点不对劲:“他不是给先生办事去了么?”
  阿沐嗯了声,只叫容娘先走。
  她敲着鸡舍,只不叫这几只鸡消停,不多一会儿就又全都跑了出来。
  小姑娘拿着扫把在里面乱撵着鸡:“再不回来,给这几只鸡都杀了下酒。”
  说也奇怪,就像是听到她的声音了似地,何其正从地窖里走了出来,地窖里有通往外面的地道,此时他一身黑衣,刚好夜幕降临,整个人都融入到了夜色当中去。
  这几只宝贝鸡没白扑棱膀子,男人直直奔了眼前来:“小姐别打!”
  阿沐拿着扫把才不管那个,把几只母鸡撵得咯咯直叫,何其正伸手来抢这扫把,却被她扯着脖领子拽了一边去,到了屋檐下面将人堵着靠墙这才开口:“小燕子呢?”
  何其正向来都一个心眼,当然不肯轻易告诉她:“我不能说。”
  他去了两个多时辰,这么点的时间能走多远,怕就怕那孩子早就是一具冰冷的尸首了,她和假冒的赵英也是姐妹二人从未分开过,临死之前分明也是托付给了干爹,姐姐尸骨未寒,妹妹就没了吗?
  阿沐扔下扫把,拿出了自己袖间的匕首来:“你不说,我马上就去给你那些母鸡放血,放心,用不了一时三刻就变成一锅鸡汤!”
  何其正当即傻眼,他做事向来一板一眼,不允许有半分的差池,见她真的转身要走,赶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沐瞪眼:“赶紧说。”
  月亮爬了上来,他眨巴着眼睛很是平静:“我给人送走了。”
  多年来,他究竟送走了多少人谁也记不清了,只不过阿沐也知道大部分都再没出现过,她心底凉了半截,到底还是失望透顶。高高的红灯笼已经亮了起来,阿沐抿着唇,当着他的面合上了匕首。
  她转身就走,与平时大不一样的是,微微怂着的肩能看出这姑娘的介意来。
  银白的月光逐渐随着黑夜亮了起来,阿沐回到房内,开始收拾东西。
  藤兰叫她打发走了,赵妧也没有回来,她贴身放了些许碎银,头顶胡乱插了发簪腿上也绑了匕首,这就出了房门。
  院子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少女撩裙跪倒,对着韩湘子的屋子亮着的亮磕头。
  紧接着,她飞快起身,转身朝着后门处跑去了,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然而自她走后,房门才开。
  韩湘子一步一步走下石阶,何其正和容娘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可男人站在院子当中,却是在水缸边上站住了。
  容娘抹着眼泪,难忍不舍:“先生,这就叫她这么走了?”
  韩湘子手里未雕刻完的小人直接扔了地上去,却是什么都没说。
  容娘回手捶了何其正两下:“你说你个木头桩子,你给人送了哪里去你就告诉她能怎地,临走还叫她伤心先生!”
  何其正动也不动,任她捶打:“先生不叫说。”
  容娘气得想抽他,正是抓着面前的男人却是已然转身了。
  韩湘子云淡风轻地瞥着她:“下点面,饿了。”
  说完人已擦肩。
  容娘去了趟灶房,真给他下了一碗面条,可等她回来时候,前堂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地上一片狼藉,何其正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韩湘子的胳膊上还渗着血迹,她慌忙把面条放了桌子上面,急得直跺脚:“何其正哪去了?这是谁伤得啊先生!”
  男人不叫她近前,倒是一把又将面条推倒在地上了:“兔崽子就这么走了,总得撇清干系。”
  容娘一下反应过来,赶紧去拿药箱,来人也快,刚拿着药布给韩湘子包扎上,房门一下被人踹了开来。李煜一身锦衣,两旁禁卫军一下子涌了进来,当然了,两家并未交换帖子,这么快翻脸也是必然。
  禁卫军四处搜查,恐怕这时候韩家已经被重重包围了。
  李煜脚步略缓,也到门前。
  容娘正抹着眼泪哭:“这个天杀的,殿下您倒是早来一步啊,你说我们沐哥儿为了救您早早去了,陛下给送来个姐儿,这人孩没呆几天,怎么就叫人给劫走里呢!”
  见韩湘子手臂上真是有血渗了出来,男人微微皱眉:“劫走了?”
  容娘只是哭:“何其正去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小姐呢!”
  一地狼藉,地上的面条更是黏糊糊一片,无处下脚,看来又是来迟一步,不消片刻,禁卫军纷纷回报:“没有细作的踪迹。”
  李煜叹着气,也只能看着韩湘子了:“韩大夫有所不知,现经过核实这位沐姑娘可是大有来头,怀疑是赵国是细作,现在正在全城搜查,也是怕打草惊蛇,才没先知会一声。”
  男人只神色疲惫:“罢了,我儿就是个短命的,也真是命中无子,连个丫头都是奢求了,以后也不求这个了。”
  他显得很累,容娘哭哭啼啼来扶着他,两个人一个凄苦一个悲痛,如果不是韩湘子动不得,李煜早就拍手了,当真是好一番做戏,只叫他叹为观止。
  出了韩家的小院,他站在九道巷的巷口吹风。
  说来可就巧了,临出来之前,他在自己的屋里找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其实也是阿沐粗心,癸水那几日简直过得提心吊胆,布带也一直是东躲西藏。
  结果那个她藏在屋檐瓦下的最后一条根本没用到的布带,被风勾出了点边,露出了一角。
  李煜歪在矮榻上,也是酒色微醺。
  红红的灯笼就挂在檐下,灰色的布带带钩就被风摆动着荡来荡去。
  他想起少年模样,微微失神。
  也是无意间往外瞥了一眼,那东西就入了他的眼。
  男人顿时起身,站在窗口一伸手就勾了下来。
  灰不拉几的个布条子?
  这是什么东西?
  上面还带着带钩,李煜左右翻看了两遍,忽然想起这个东西曾在哪里见过了。
  在马车上,从阿沐的包里曾掉落过。
  只颜色不同……
  正是看着,藤兰端茶而入,她双手奉茶,刚到了他跟前就低了头红了脸。
  起先男人也并未在意,只放了一边,伸手去拿茶碗。
  藤兰急忙叫他:“殿下,刚碰了那污秽的东西,不能这么……我给殿下去打水。”
  说着这就要往出走,李煜顿时叫住了她:“什么污秽的东西?你说这个?这是什么东西?”
  他勾起了布带,脸色沉沉。
  藤兰十分不好意思,但见他显然有恼怒在脸,只管低声回了话:“这……这不知殿下哪来的东西,女人家的东西碰不得,老话说是晦气呢,还……还是……”
  李煜狭长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说,到底什么东西!”
  藤兰咬唇:“月……月经带。”
  他手上的东西顿时掉落了下去,这时候门外脚步声也起,长路急急跑了进来。现已经在宫里查到确切的消息,当年被韩湘子抱出宫去的男孩儿并不是阿沐。阿沐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韩湘子混淆了许多视线,让人以为那个男孩就是阿沐,而如今经查年纪对不上,那个孩子应当是不离韩湘子左右的何其正。
  李煜拍桌而起,一下子所有的事情全都联系在了一起。阿沐就是阿沐,从前觉得少年变成少女不合常理,现在想起来,少女扮作少年,然后再变回少女,那么一切就都明了了,很显然,她三番五次针对赵昰,分明就是赵夫人口中的那个孩子。
  想要定赵昰的罪,那就必须先抓到她。
  李煜一刻都没耽误,直接带了人来,结果还是迟了一步。
  不得不说,这出戏是越来越有趣了。
  马车行近,穿过禁卫军的部署直接停在了他的面前。
  牛二赶着车,在巷口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伸手拿着马扎放在地上,李煜踩着上了车,牛二重新放好马扎,回到车辕上拿起了马鞭坐好。
  很快,男人的声音就从车里传了出来:“走吧,去太子府。”
  马车当即调头,牛二迎风赶车,惬意得很。
  只不过,车内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男人的领口处被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抵着,刚才凉意划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已经是见了红了。阿沐仍然是一副少女装扮,两个辫子垂在胸前,随着呼吸起伏不得不让他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起那一只白兔,她一只手拐在他胸前,一条腿跪坐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也是几乎叠在一起,呼吸交错。
  她刚还不知干什么了,唇边竟然有一点粉面。
  男人抬手,少女当即皱眉:“别动!”
  他罔顾颈边的凉意,仍然伸指抹了去,却是勾唇:“去太子府干什么?嗯?自投罗网?”
  阿沐只扬眉:“那有什么,有了殿下,走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