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后来大家都喝醉了,趴在案上昏昏睡去。
  转天,赵云辞别朋友,继续漫游。当然,他已把昨晚之事忘掉了。赵云在路上又走了不少时日,这一天出了边塞,来到芦子关。
  芦子关为唐时名关,在陕西安塞县。该关位处险地,两侧峭壁陡然,赵云一路漫游,所见也广,如此险关,倒还是第一次看到,于是站在关前,赞叹了一番。就在这时候,他觉得身后有人,一回头,一中年人正注视他。
  赵云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那人说自己家就在附近,与赵云一见如故,不知道能否请他到家中详叙。赵云也有些疲惫了,见其人面目和善,就答应下来。
  暮色初升,长河落日,二人同行,赵云在那人带领下,走了半个多时辰。
  下大道,转上一条偏僻小路。又走了几里,在一片密林后,隐约出现一座古堡式的庄园。
  那人用手一指:“前面便是了。”
  进入庄园,七拐八拐,迷宫般的格局令赵云心神不安。最后,在那人带领下,他们进入厅堂,仆人的酒菜很快上来了。
  席间,那人笑眯眯地望着赵云:“你还认识我吗?”
  赵云说:“我没来过这里,与您确实素昧平生。”
  那人放声大笑:“怎么会呢?你再仔细看看。”
  赵云慢慢抬起头来……
  确实是他,赵云想起来了。
  那人说:“前些天,我们在中部县见过,当时我遭横祸,被捕县衙,正如你所说的,我们素昧平生,互不相识,但没想到,你竟劝那官员严惩。我等你很久了,现在终于遇到你了。”
  赵云知道情况有些不妙,于是起身拜倒。
  那人并不理会,招来几个手下,他们皆戴恐怖的面具。
  手下把赵云押到一间暗室。
  暗室四面无窗,角台上有蜡烛。在微弱的烛火照映下,可以看到暗室中间有个深达三四丈的大坑,一股酒气从坑中冲鼻而来。坑里除了浓浓的酒液外,就只剩酒糟了。那人叫手下把赵云的衣服剥光,然后将其推入了酒坑。
  黑暗密室,日夜颠倒,永无解脱,泡在酒坑里的赵云的绝望,难以想象。
  被囚禁的日子,他饿了,就吃坑里的酒糟,渴了就只能喝酒,于是整日昏醉,不知人间光阴。
  过了一个多月,赵云被捞上来。
  身份诡秘的中年庄主微笑着看赵云,赵云则像傻子一样也呆呆地望着他。
  事情还没完。庄主叫人扭挤赵云的脸和四肢,赵云的五官、手脚以及肩骨都扭曲变形。庄主又将赵云带到院子里,让大风吹,最后将赵云扭曲后的五官与骨骼定形。此时,赵云说话的声音喑哑,而面容也完全变了。
  一个奴隶就这样炼成了。
  我们不知道赵云还遭受了怎么样的折磨。只说后来,赵云被卖到一个叫乌延驿的地方,当了杂役工。过了很多天,赵云的思维、记忆渐渐恢复正常。又过了一年,赵云的弟弟出任御史一职,巡视灵州,路过该驿,被赵云认出。
  觅得机会,赵云用他变声后无法形容的奇怪语调,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弟弟道出。
  赵云之弟开始不敢相信,到后来,发现眼前之人真的是他失踪多年的哥哥。赵云的弟弟立即将此事告诉同僚观察使李铭,李铭也很吃惊,但更多的是好奇,随后派人调查此事,派兵袭击那座秘密庄园。
  一场大战后,逮捕了庄主。
  唐元和初,有天水赵云,客游鄜畤,过中部县,县僚有燕。吏擒一人至,其罪不甚重,官僚欲纵之。云醉,固劝加刑,于是杖之。累月,云出塞,行及芦子关,道逢一人,要之言款。日暮,延云下道过其居。去路数里,于是命酒偶酌。既而问曰:“君省相识耶?”云曰:“未尝此行,实昧平生。”复曰:“前某月日,于中部值君,某遭罹横罪,与君素无仇隙,奈何为君所劝,因被重刑?”云遽起谢之。其人曰:“吾望子久矣,岂虞于此获雪小耻!”乃令左右,拽入一室。室中有大坑,深三丈余,坑中唯贮酒糟十斛。剥去其衣,推云于中。饥食其糟,渴饮其汁,于是昏昏几一月,乃缚出之。使人蹙鴳鼻额,援捩支体,其手指肩髀,皆改旧形。提出风中,倏然凝定。至于声韵亦改。遂以贱隶蓄之,为乌延驿中杂役。累岁,会其弟为御史,出按灵州狱。云以前事密疏示之。其弟言于观察使李铭,由是发卒讨寻,尽得奸宄,乃复灭其党。临刑亦无隐匿,云:“前后如此变改人者,数世矣!”(《独异志》)
  阴森的庄园、幽暗的密室、深深的酒池、诡异的面具、变形的五官与肢体……从赵云的遭遇中可以推测,被神秘庄园主以怪术加害的人还有许多。也可以猜测,他们被诱至庄园,囚禁于酒池,浸泡一定时间后,神志完全不清,思维与记忆丧失,捞上来后实施五官和肢体扭曲术,彻底改变人的音容形貌,最终作为奴隶被贩卖掉。
  也就是说,这是个使用怪术犯罪的团伙。虽然庄园主最后就擒,但我们不知道那叫赵云的,是否还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危河险渡
  唐时民间有习俗:行船河湖上,无论如何,不能把自己的血滴落进水里。这个习俗的形成是有原因的。
  唐玄宗开元年间,来自甘肃敦煌的李鹬被任命为邵州刺史。
  邵州在今日湖南宝庆县境内。李鹬带着家眷上任。来自西北的他,没有见过南方的灵山秀水,一路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过八百里洞庭湖时,更被湖光山色所吸引,沉醉其中。
  此日天高云淡,站在船头的李鹬雅兴大发,叫船家靠岸,独自登陆,漫步潇湘大地,与水中之船并行。时值夏日,天气很热,李鹬鼻子大约不太好,有爱出血的症状,所以走着走着,突然流下鼻血,滴落在白沙滩。
  李鹬没怎么在意,用手堵了一会儿,将血止住了。此时,他不知道,花树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李鹬向前走着,这时,悄悄爬出一条江鼍。
  鼍又被称为“猪婆龙”或“土龙”,有人认为就是鳄鱼,有人认为是甲鱼的一种。却说此条江鼍,爬到李鹬滴血的地方,将血迹舔食干净后,令人惊异的事发生了:食血后的江鼍,竟慢慢地站了起来,变成李鹬的模样。李鹬却浑然不知,依旧在前面慢慢悠悠地走着。
  灾难降临了。
  已变成李鹬模样的江鼍,在李鹬身后施展妖术,再看李鹬慢慢拔地而起,升于半空中。低头一看,有个人竟和自己一模一样。在他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就已经坠入湖里了。
  而这一切,没有人发现。
  变成李鹬模样的江鼍,嘿嘿一笑,大摇大摆地信步前行。这时,李鹬的妻子从船舱里出来,喊丈夫上船。假李鹬高声答应,掀袍上去了。
  美丽的邵州到了,大批下级官员出城迎接新的刺史大人。于是,一条江鼍的新生活开始了。
  随后的日子里,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假李鹬平静地过着刺史大人的生活,和妻子的关系也很和谐,一切都没什么不对劲的。只是,属下发现他们的李大人有个爱好:特别喜欢游泳,而且游得特别好、特别快。
  唐敦煌李鹬,开元中,为邵州刺史。挈家之任,泛洞庭,时晴景,登岸。因鼻衂血沙上,为江鼍所舐,俄然复生一鹬,其形体衣服言语,与其身无异。鹬之本身,为鼍法所制,絷于水中。其妻子家人,迎奉鼍妖就任,州人亦不能觉悟。为郡几数年,因天下大旱,西江可涉。道士叶静能自罗浮山赴玄宗急诏,过洞庭,忽沙中见一人面缚,问曰:“君何为者?”鹬以状对,静能书一符帖巨石上,石即飞起空中。鼍妖方拥案晨衙,为巨石所击,乃复本形。时张说为岳州刺史,具奏,并以舟楫送鹬赴郡,家人妻子乃信。今舟行者,相戒不沥血于波中,以此故也。(《独异记》)
  几年后,著名道士叶静能的出现,让这个故事发生了变化。
  当时,叶静能正在广东罗浮山修炼,突然接到玄宗的诏书,令其入宫。因为这一年天下大旱,皇帝叫叶静能作法求雨。叶静能路过洞庭湖,在沙滩上发现一人,周身被捆,像刚从湖里挣扎上岸,于是问:“你是什么人,何故至此地步?”
  那人便是真李鹬。
  听完李的诉说后,叶静能取出一道符,将其贴在湖边的巨石上,口中念咒语,巨石飞起,顷刻便不见踪影了。
  这一天,在邵州,假李鹬正在拥案办公,看来他工作还很勤勉,只听咣的一声,假李鹬被巨石击中,现出了本形,周围人大惊,他们不能明白:刺史大人为什么变成了江鼍。
  后任宰相的张说当时为岳州刺史,知道此事后,将落魄于他的辖区的李鹬送往邵州,并把事情报告朝廷。当面对真李鹬时,他的妻子与孩子久久说不出话来。至于那条喜欢做官的江鼍结局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李鹬的遭遇警告唐朝人:千万不要在水边或船上滴下血迹,否则就危险了,因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说起来,在遥远的古时,面对苍茫的江河,即使没妖异作祟,摆渡这件事本身也是很危险的。
  唐肃宗上元初年,“安史之乱”尚未平息,千里荒野,少有人烟。
  这一天,在通往北方的路上,出现五个黑点。他们越走越近。五个人中,为首的叫王乙,是个佛家信徒。他与两个弟子前往北河。此次行旅,还带了两个仆人。所谓北河,在今内蒙古一带,即阴山之西,黄河东段的河套地区。
  只说该日,行到黄河边,王乙等人寻觅渡船。芦苇摇荡,天色阴沉,正在他们感到茫然之际,有一渡船从远处而来。靠岸后,船夫道:“大雨将至,四野茫茫,我这船可助君渡河。”
  王乙上前问:“价钱如何?”
  船夫道:“我也正要过河,刚行至一半,见诸位在河边瞭望,故返回相接,所以不计价钱。”
  王乙盘算:这世间哪有如此好事?眼下正值战乱,路途多险,就把二弟子拉到身边,转身低语:“此人居然不计价钱,会不会是诱我等上船,欲图财害命?”
  船夫见他们犹疑,大声说:“即使渡船要钱,这钱也仅仅是为了上些酒肉,供给客人;您是长者,又何必为了价钱而阻隔您在大河对面?还是上来吧!”
  王乙的弟子听后,对师父说:“应该没事,莫再多疑,上船吧!”
  王乙见河中也只有此船,而且暮色降临,大雨在即,只好上去。
  上船后发现,这船还不小,上面另有几个船夫。他们戴着斗笠,低头坐在舱里。见五人上船后,船夫们面无表情,只顾开船。
  行至河中,那个船夫道:“如我刚才所说,我这船上卖酒肉给客人,你们需要吗?”
  王乙的弟子买了些酒肉,邀船夫共饮。席间,船夫频频举杯敬王乙。这时已渐渐入夜,喝酒时,王乙似乎听到半空中有人说话:“不要喝那酒。”王乙大惊,酒虽已入口,但又将其偷偷吐出。再看他的两个弟子,很快就醉倒睡去。
  夜已深,烛将灭,船至河心,风雨交加。
  王乙等五人在仓中睡觉,他人鼾声如雷,独有王乙难以安眠。他感到危险即将来临。无奈中,默默念起《如意轮咒》。作为佛家信徒,这些年他一直坚持念此咒,因为按典籍所说,此咒可避刀兵。
  果然,半夜过后,众船夫手持利斧,从水仓暗道中露出脑袋,随后蹿上来,不等王乙的两个弟子和两个仆人反应过来,就砍掉了他们的头。随后,为首的船夫举起斧头,欲杀王乙,后者自知难以反抗,于是闭眼受死。
  这在这时,仓中蜡烛突然灭了。
  王乙感到自己被砍了三斧。却说这船舱背后有一小门,早就钉死,但此时忽开,有二人进来,扶起王乙,从小门逃出,潜入水中。水深气寒,但很快,那二人就将王乙托举至岸边。王乙发现自己浑身是血,奇怪的是,一点都不疼痛。
  他一路狂奔,终于看到路边有一茅屋,大声道:“我被贼人劫了,望相救!”
  茅屋中伸出一只手,把王乙拉进去。
  再后来,王乙报告官府,转天一早,捕快在其带领下,来到上岸处,眼前的情景让王乙睁大眼睛:因为他看到,河岸距水面高达数十丈!如此说来,昨晚他是怎么从河里上岸的呢?难道是借助于神力?
  王乙者,自少恒持《如意轮咒》。上元初,徒侣三人将适北河,有船夫求载乙等,不甚论钱直,云:“正尔自行,故不计价。”乙初不欲去,谓其徒曰:“彼贱其价,是诱我也。得非苞藏祸心乎?”舡人云:“所得资者,只以供酒肉之资,但因长者得不滞行李尔。”其徒信之,乃渡。乃市酒共饮,频举酒属乙,乙屡闻空中言:“勿饮。”心愈惊骇,因是有所疑,酒虽入口者,亦潜吐出,由是独得不醉。洎夜秉烛,其徒悉已大鼾,乙虑有非道,默坐念咒。忽见舡人,持一大斧,刀长五六寸,从水仓中入,断二奴头,又斩二伴,次当至乙,乙伏地受死,其烛忽尔遂灭,乙被砍三斧。背后有门,久已钉塞,忽有二人从门扶乙投水,岸下水深,又投于岸,血虽被体,而不甚痛。行十余里,至一草舍,扬声云:“被贼劫。”舍中人收乙入房,以为拒闭。及报县,吏人引乙至劫所,见岸高数十丈,方知神咒之力。后五六日,汴州获贼,问所以,云:“烛光忽暗,便失王乙,不知所之。”一疮虽破,而不损骨,寻而平愈如故。(《广异记》)
  五六天后,贼船群盗在汴州被捕,审问时,首领说:“当时我连杀四人,正欲杀第五人时,烛光忽灭,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再说王乙,虽然身上有伤,但却未伤及筋骨,没过几天,他就康复如初了。
  在这个故事中,作为佛门信徒的主人公王乙,避开了一场横祸,色彩甚是玄奇。其实,最令人关注的是:王乙的遭遇在无意中为后人透露出唐朝中期的社会乱象。在当时,以摆渡为幌子而劫杀过往客商的强盗不在少数。
  穿梭阴阳两地的信使
  讲一个唐朝快递员的遭遇。
  快递员的主人是中唐大臣陈少游。史上记载,陈少游此人,脑子很好,善结交,有敛财之能,疏通上下,仕途顺畅,唐代宗大历八年(公元773年)被任命为淮南节度使。而本故事发生在大历八年以后。
  此日,陈少游有一秘事,需送紧急书信到长安。
  淮南节度使的驻地在扬州,从扬州到长安路途不近,而此事又非常急切,加上进入中唐时代后,藩镇各自为政,世面多盗,很不太平,官方信使在路上为强人所害或被地方扣押之事频频发生,所以陈少游很伤脑筋。
  派谁去呢?选来选去,还是决定叫部下赵某负责此事。
  临行之际,陈少游对赵某说:“此事甚急,你务必准时完成任务。若延误时日,罪当斩!”
  赵某:“愿以死效命。”说罢,拜别而去。
  赵某可谓陈府中的首席快递,素以办事靠谱、腿脚麻利著称。接了任务后,他骑健马离开扬州,每日飞驰数百里,多次避开危险地段。话说此日,已顺利进入陕西华阴境内。
  长安在望,他心里也就踏实了些。
  日暮时分,住进一家旅舍后,赵某想睡个好觉。但是,还没睡熟,就在恍惚中发现一绿衣人来到近前:“我是金天王手下,天王有命,要召见你。”
  赵某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已跟随绿衣人上路了。
  不知走了多远,来到一座庙前。四周苍松翠柏,气氛萧然。绿衣人进去禀报,很快传赵某入内。
  赵某进庙,见堂上烛火明亮,两旁侍卫森严,一人坐案后,看不清面孔。
  赵某迟疑时,案后之人说:“我有一女婿在蜀地,今欲派人探望,给他带封书信,素闻你快递无双,故把你请来,你可能完成此事?”
  赵某力辞:“我家大人命我到长安出差,有日期规定,过期不至,将是死罪。若放弃先前的任务,转赴蜀地,我就不敢再回扬州了。而我父母妻子都在那里,又怎能不回?这并非借口,请大王明察。”
  天王道:“你只管去蜀地好了,为我办完事,再去长安不迟。其他什么话也别说了,下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上路。”
  有人将赵某带到一间空舍,上了饭菜。
  可以想象,赵某一点食欲也没有,觉也睡不着:去蜀地,耽误行期,陈少游必将其治罪;如不去,又惹不起这个来头神秘的天王。
  怎么办?
  胡思乱想中,天已经亮了,赵某隐约听到庙中有声,出舍一看,见庭中尽是飞禽走兽,又有奇形鬼神,同拜于金天王面前。后者处理完公务,又召赵某,交给他一封书信:“把它交给蜀地成都的萧敬之,此事甚秘,怕泄露,故派你去。快去快回,莫耽误!”说罢,叫人给了赵某一万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