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下面一层楼,五百人大厅的阳台上,瓦任莎隐藏在惊恐的游客之中。在布吕德的srs小组气势汹汹地从她身边跑过,冲进博物馆时,她始终低着头。楼下,大门关闭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警察封锁了整座宫殿。
  如果兰登真的在这里,那他已是瓮中之鳖。
  不幸的是,瓦任莎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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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图展厅里装有温馨的橡木护墙板以及木质天花板,与仅以冷冰冰的石头与灰泥为内饰的维奇奥宫相比,仿如另一个世界。这个富丽堂皇的房间原本是维奇奥宫的衣帽间,里面有十几个暗室与壁橱,用来存放大公们的随身物品。如今,这里四面墙壁上都饰满地图——五十三幅画在皮革上的彩色手绘地图——呈现了十六世纪五十年代人们所知的世界。
  在展厅里的各种地图藏品中,最醒目的就是正中央放置的巨大地球仪。这个六英尺高的球体被称作《世界地图》,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旋转地球仪。据说只消用手指轻轻一碰,它就能转动自如。如今,这座地球仪往往被当做参观的最后一站:游客们观赏完长长的一排展厅后,走进这里,他们会绕地球仪一圈,然后原路返回,离开博物馆。
  兰登和西恩娜跑进地图展厅,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叫《世界地图》的地球仪威严地出现在他俩面前。兰登却都没顾上看它一眼,他的眼睛在展厅的墙壁上搜索。
  “我们得找到亚美尼亚!”兰登说,“亚美尼亚那幅地图!”
  虽然觉得这个要求莫名其妙,西恩娜还是赶紧跑到展厅右侧,搜寻亚美尼亚地图。
  兰登则立即从左侧墙壁开始,沿着与西恩娜相反的方向搜寻。阿拉伯、西班牙、希腊……
  每个国家的地图都绘制得极为精细,尤其是考虑到这些都制作于五百多年前,而在那时,世界上大部分地区还没有被绘入地图,甚至还没有被发现。
  但亚美尼亚在哪儿呢?
  通常情况下,兰登对往事的记忆都清晰而生动。然而他对若干年前在维奇奥宫的“密道之旅”印象却有些雾蒙蒙的,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嘉雅酒园的纳比奥罗葡萄酒——在参观之前的午宴上,他受不住诱惑,饮了第二杯。巧合的是,“纳比奥罗”这个词在意大利语中的意思就是“雾”。尽管如此,兰登还是清楚地记得在这个展厅里所参观的一幅地图——亚美尼亚——它具有一种独一无二的特性。
  我知道它在这里,兰登心道,继续在漫无边际的地图堆里搜寻。
  “亚美尼亚!”西恩娜大声宣布,“就在这里!”
  兰登转身朝向西恩娜的位置,她站在展厅最右边的角落里。他冲了过去,西恩娜指着墙上的亚美尼亚地图,那神情仿佛在说:“我们找到亚美尼亚了——那又怎样?”
  兰登明白没有时间再作解释。他只是伸出双手,抓紧地图巨大的木质边框,将地图用力朝下拉。整幅地图垂下来,连同一大块墙面以及护墙板,露出后面暗藏的一条密道。
  “好吧,那么,”西恩娜对兰登刮目相看,“这才是亚美尼亚。”
  西恩娜没有丝毫犹豫,急忙爬进洞口,无畏地朝昏暗的地道深处挺进。兰登跟在她后面,迅速将地图拉回来,封好墙面。
  尽管整个密道之旅的回忆模糊不清,但兰登对这条通道却印象深刻。他和西恩娜刚刚穿过的相当于是一面镜子,通往影宫——存在于维奇奥宫墙壁后面的秘密世界——这个隐秘的领域曾经只供当时大权在握的大公及其最亲近的人使用。
  兰登在密道中静立片刻,观察周边的情况——这是一条昏暗的石头通道,全靠一排用铅条焊接的小玻璃窗透进些许自然光。通道下行五十码左右,有一道木门。
  他转身向左,看到一条狭窄的楼梯,被一根铁链拦着。楼梯上方的标识牌提醒:uscita vietata。
  兰登直奔楼梯而去。
  “走错了!”西恩娜提醒他,“牌子上写着‘此路不通’。”
  “谢谢,”兰登露出狡黠的微笑,“我看得懂意大利语。”
  他解下铁链,将其拿到入口的暗门后面,迅速固定暗门——他将铁链穿过暗门把手,然后在附近的固定物上绕几圈,于是这道门从外面就拉不开了。
  “原来如此,”西恩娜不好意思地说,“好主意。”
  “这个挡不了他们多久,”兰登说,“不过我们也要不了多长时间。跟我来。”
  亚美尼亚地图终于被撞开,露出狭窄的暗道,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鱼贯而入,扑向尽头的木门。他们踹开木门,布吕德感觉一阵寒风迎面而来,随即他被明亮的阳光晃得什么也看不到。
  他来到了一条户外步行道,绕着宫殿屋顶一圈。他的目光沿着道路搜寻,看到另一扇门,大约在五十码开外,重新通向宫殿内部。布吕德又朝步行道左边看了一眼,五百人大厅高耸的拱顶如一座大山般耸立在他眼前。不可能翻过去。布吕德转向右边,步行道紧挨着一面陡壁,下面就是一个天井。有去无回,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正前方。“朝这边追!”
  布吕德率领他的手下沿着步行道冲向第二道木门,无人侦察机就像一只秃鹫在上空盘旋。
  布吕德和手下冲进门里后,他们全都骤然止步,一个贴一个地挤叠在一起。
  他们面前是一间极小的石室,除了进来的那道门之外再无其他出口。墙边孤零零地摆着一张木桌。头顶上,天花板壁画中绘着奇形怪状的人物,似乎在用嘲讽的眼光盯着他们。
  这是一条死路。
  一名手下匆匆上前,瞄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标识牌。“等一等,”他说,“牌子上提到这里有一扇finestra segrata——是某种隐秘的窗户吧?”布吕德四下环顾,没有看到窗户的影子。他大步上前,自己又读了一遍。
  这个地方曾经是比昂卡·卡佩罗公爵夫人的私人书房,内有一扇隐秘的窗户,通过这扇窗户,公爵夫人能偷偷观看她丈夫在下面的五百人大厅里发表演讲的情形。
  布吕德又仔细搜寻了一遍这间书房,注意到侧墙上有一处暗藏的通气孔,上面覆有格栅。难道他俩是从那里逃出去的?
  他阔步上前,检查这个通气孔,显然口径太小,不足以让兰登那个块头的人爬过去。布吕德将脸贴在格栅上,往里面窥视,更加确信没人从这里逃了出去;在格栅的另一边是一条直落而下的通道,足有几层楼高,通向五百人大厅的地面。
  那他们逃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布吕德在狭小的石室中转过身,这一天所经历的种种挫败感一并涌上心头。布吕德特工极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他昂起头,发出一声怒吼。
  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耳欲聋。
  怒吼甚至飘到下方的五百人大厅里,游客和警察们闻声全都转过身,仰头凝视墙壁高处的格栅通气孔。从这吼声判断,公爵夫人的秘密书房此刻正被用来困住一头野兽。
  西恩娜·布鲁克斯和罗伯特·兰登静候在一片黑暗之中。
  几分钟前,西恩娜看着兰登巧妙地借助铁链封死亚美尼亚地图后面的转门,然后两人转身逃跑。
  出乎她意料的是,兰登并没有沿着暗道向下跑,却爬上了标有“此路不通”标识的陡峭楼梯。
  “罗伯特!”她迷惑不解地低声问道,“牌子上写着‘此路不通’!而且,我觉得我们应该往楼下逃!”
  “的确,”兰登扭头看看身后,“但有时候为了向下走……你得先向上爬。”他冲她眨眨眼,给她鼓劲。“还记得撒旦的肚脐眼吗?”
  他在说什么?西恩娜跟在他身后往上爬,完全糊涂了。
  “你读过《神曲·地狱篇》吗?”兰登问道。
  读过……但那应该是我七岁的时候。
  很快她就明白了。“哦,撒旦的肚脐眼!”她说,“现在我想起来了。”
  虽然费了一番周折,但西恩娜现在意识到兰登所指的是但丁《神曲·地狱篇》的终曲。在这几个诗章里,但丁为了逃出地狱,不得不沿着撒旦毛茸茸的腹部往下爬;当他来到撒旦的肚脐眼时——所谓的地球中心——地心引力突然改变方向,而但丁为了继续下行前往炼狱……突然间不得不开始向上攀登。
  西恩娜对《神曲·地狱篇》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当时读到这发生在地球中心的荒谬引力现象之后的失望之情;显然但丁虽然天才横溢、博学多识,却也没有掌握矢量力学。
  两人来到楼梯顶端,兰登打开面前唯一一扇门;门上写着:大厅的建筑模型。
  兰登领着她走进去,随手关上门,并拴好。
  房间不大,装修简陋,只有一排大柜子,里面摆放有一组陈列柜,展示着瓦萨里为维奇奥宫内部所做的建筑设计的木头模型。西恩娜没心思去关心这些模型。她只注意到这个房间再没有其他的门,也没有窗户,而且就像标牌上所说……此路不通。
  “在十四世纪中叶,”兰登低声道,“雅典公爵在宫中掌权,并修建了这条秘密逃生通道,以备在遇袭的情况下使用。它被称作雅典公爵楼梯,通向一处狭小的逃生口,位于一条偏僻的街道上。如果我们能逃到那里,就没人会看到我们从这里出去。”他指着其中一个模型,“你看。看到边上那个楼梯的模型了吗?”
  他带我上来就是为了看这个模型吗?
  西恩娜朝缩微模型投去焦急的一瞥,看到一条秘密楼梯从宫殿顶部盘旋而下,抵达街道之上,巧妙地隐藏在宫殿的内墙与外墙之间。
  “罗伯特,我能看到那楼梯,”西恩娜烦躁地说,“但它们在宫殿的另一头。我们无论如何是过不去的!”
  “给一点信心嘛。”他咧嘴一笑。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们明白是那幅亚美尼亚的地图门被冲开了。他俩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静候着士兵们的脚步声从暗道走过,没有人想到他们的猎物会爬到更高的地方……还是登上了一截标有“此路不通”的狭窄楼梯。
  当下面的躁动渐渐平息后,兰登信心满满地大步跨过展览室,蜿蜒穿过那些模型,来到房屋尽头,那里墙上像是悬着一个巨大的橱柜。橱柜宽约一码,挂在离地三英尺处。兰登毫不犹豫地抓起门把手,用力一拉,打开柜门。
  西恩娜惊讶地向后一退。
  门里像是一处巨大的洞穴,什么也看不到……橱柜门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里面只有无尽的黑暗。
  “跟我来。”兰登说。
  他抓起入口处墙壁上悬着的一支手电筒。然后,教授先生展现出令人惊讶的敏捷与强健,他抬身,钻进入口,消失在这个兔子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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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阁楼,兰登心想。全世界最戏剧性的阁楼。
  里面的空气散发着霉味与古老的气息,仿佛数百年来的石膏灰尘已经变得极为细小、轻盈,拒绝落到地面,只是悬浮在空气中。空阔的空间在嘎吱作响,在呻吟,让兰登觉得自己好像刚刚爬进了一头巨兽的肚腹中。
  他在宽阔的水平桁架上站稳脚,举起手电筒,手电筒的光束划破了黑暗。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看似永无尽头的隧道,柱子、横梁、桁弦和其他建筑结构纵横交错,构成蛛网式的三角形和四边形。这便是五百人大厅隐匿的骨架。
  兰登几年前曾经参观过这个巨大的阁楼空间,就是在他那次弥漫着纳比奥罗葡萄酒迷雾的秘密通道之旅中。建筑模型室的墙壁上开了一个壁橱似的观景窗,观众可以仔细观看桁架结构模型,然后再借助手电筒通过窗户观看真实的桁架。
  兰登此刻真的置身于阁楼中,他为这里的桁架结构与美国新英格兰的一个谷仓十分相似而惊讶不已——都是传统的主梁和支柱与“朱庇特箭头”连接体的组合。
  西恩娜也从开口爬了进来,在兰登旁边的横梁上站稳脚,有些摸不清方向。兰登来回晃动着手电筒,给她看周围这非凡的景观。
  从阁楼这一端望去,所见的景象就仿佛透过一长串等腰三角形,叠加并消失在远方的深处。他们脚下的阁楼没有楼板,水平支撑梁完全暴露在外,很像一连串巨大的铁路枕木。
  兰登指着下面长长的竖井,压低嗓音说:“这里是五百人大厅的正上方。只要我们能够走到另一面,我就知道怎么去雅典公爵台阶。”
  西恩娜似信非信地望着他们面前这个由横梁和支柱构成的迷宫,走到阁楼另一边的唯一办法显然是像那些在铁路上玩耍的孩子那样,从一个支架跳到另一个支架上去。这些支架很大,每一根都由无数横梁构成,用宽铁扣捆绑成牢固的一束。支架很大,足以让人在上面保持平衡,但问题是它们之间的距离有点远,很难安全地跳过去。
  “那些横梁我跳不过去。”西恩娜低声说。
  兰登也怀疑自己是否能做到,而从这里摔下去必死无疑。他将手电筒亮光对准支架之间的空间。
  在他们下方八英尺处,一些铁杆吊着一块落满灰尘的平面——可以算是地板——一直延伸到他们视野的尽头。兰登知道,它虽然看似结实,其实就是一块布,上面落满了灰尘。这是五百人大厅吊顶的“背面”——巨大的木质藻井,为瓦萨里的三十九幅油画提供了画框。这些油画全都以拼接百衲被的方式水平地装裱。
  西恩娜指着下面落满灰尘的平面问,“我们能爬下去,再从那里走过去吗?”
  除非你想穿过瓦萨里的某幅油画,掉进五百人大厅。
  “我们其实有更好的办法。”兰登平静地说,不想吓着她。他开始顺着支架慢慢向前,走向阁楼的中央支柱上。
  他上一次来这里参观时,除了透过建筑模型室的观景窗往外窥看之外,还从阁楼另一边的小门走了进去,在阁楼里面转了一圈。他当时喝了酒,记忆有些模糊。但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沿着阁楼中央支柱有一条结实的木板通道,让游客能够进入到位于中间的观景大平台。
  然而,当兰登来到支架中央时,他发现眼前的木板通道完全不像记忆中他上次参观时见到的样子。
  我那天究竟喝了多少纳比奥罗葡萄酒?
  这里没有值得游客光顾的结实结构,只有乱七八糟的零星木板,架设在横梁上,构成一条临时性的狭窄通道,与其说像座桥,还不如说像杂技演员脚下的高空钢丝。
  从对面架过来的游客通道虽然结实,却显然只延伸到观景平台的中央。游客们只能从那里折返。呈现在兰登和西恩娜面前的这根偷工减料的平衡木,很可能是为工程师们维修另一边的阁楼空间而架设的。
  “看样子我们得走那些木板。”兰登犹豫不决地望着那条狭窄的通道说。
  西恩娜耸耸肩,不为所动。“比洪水泛滥季节的威尼斯糟糕不了多少。”
  兰登意识到她说得有道理。他最近一次去威尼斯做研究时,圣马可广场上的积水有一英尺深,他从丹尼尔利饭店步行至圣马可大教堂时就是踩着木板过去的,木板下面垫着的不是煤灰块就是倒置的小桶。当然,有可能把路夫鞋弄湿与有可能在穿过某件文艺复兴时期的杰作时摔死不可同日而语。
  兰登将这些思绪抛至脑后,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踏上了狭窄的木板,希望这样能有助于平复可能在西恩娜心中暗暗滋生的忧虑。不过,他虽然表面上信心满满,在走上第一块木板时心却怦怦直跳。快到中间时,木板在他体重的压迫下开始弯曲,发出了不祥的嘎吱声。他加快步伐,终于抵达了另一边。第二个支架相对比较安全。
  兰登舒了口气,一面转身用手电筒给西恩娜打着光,一面给她一些鼓励之词。她显然并不需要鼓励。手电筒的光束刚一照到木板上,她就异常敏捷地跳上过道。她那修长的身躯甚至都没有把木板压弯,眨眼间她就跑过通道,来到了他的身旁。
  兰登信心大增,转身走向下一段木板。西恩娜一直等他走过去,并且转身给她打着手电筒时,才跟了上去。他们保持着这种节奏,继续向前走——两个身影在手电筒亮光中一前一后交替着行进。在他们的下方,警察对讲机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天花板传了上来。兰登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们就在五百人大厅上方盘旋,身轻如燕,无影无形。
  “罗伯特,”西恩娜小声说,“你说伊格纳奇奥告诉过你去哪里寻找面具?”
  “他说过……但用的是密码。”兰登解释说,伊格纳奇奥显然不想在录音电话中直接说出面具的具体位置,因此他用密码将这信息告诉了兰登。“他提到了天堂,我猜那是《神曲》的最后一部分。他的原话是‘天堂二十五’。”
  西恩娜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意思肯定是第二十五诗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