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
  他没再细说,小和尚却像是已然明白了,转身领他往后室去。绕过前头人头涌动的拜佛大殿,后头还有一座小佛堂,隐在清幽的树林里,单独供奉着一小尊白玉佛像。
  “住持曾说,他与施主命中有缘,故而当年为施主算过一卦。”
  杜云停没在原主记忆里看到过这一卦,想来是结果不好,所以没有向原主父母说。
  小和尚往佛堂后头的壁橱里掏出一个木筒,从中抽出一注挂签,递与这位男施主。杜云停接过了,打开一看,只有八个大字:
  “来者是客,在此山中。”
  这不像是一注卦,倒更像是句佛偈。
  7777狐疑道:【什么意思?】
  杜云停也不明白,抬眼看着小和尚。小和尚把这签交给他,重新施了一礼,并不多做解释,客客气气请他离开。待离开佛堂之时,方与杜云停道:“住持圆寂前曾说,施主与他的缘分已终结于两日前。”
  杜云停心里忽的一跳,想想两日前,正是他进入任务世界的时候。那大师那么说,便是把他和原主彻底划分开来了。
  看来是真本事。
  他拿着签文坐在回去的车上,7777还在惋惜:【要是这位大师还在,说不定还能再求一个。】
  昨天电梯的那一场,真是把它吓到了。它本来是信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系统,只可惜这是个灵异世界,完全不按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基本规律来——7777几次都几乎快嚎啕出声,至今想起来那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仍然心有余悸。
  杜云停却摇摇头,要是大师仍然在,杨达便不会这么快下手。
  他没再吭声,一路上都在思忖,坐在地铁上也满怀心事。
  地铁上的人并不多。这时候是上班时间,又是城郊线,几节车厢才能零零散散看到一两个人。杜云停坐的地方,只有对面坐着个老太太,身旁一溜都是空位。
  他坐在靠门的位置上,正想着事,车已到了下一站。
  门打开,有人上了车。
  杜云停没有抬起头,自然也不曾看清来人的那张脸。他拿出手机,重新搜索那一座墓的信息,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凉黏腻的东西蹭着他的脚踝过去了。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陆澄毕竟是年轻人,裤子也都是时尚的,并不规规矩矩覆盖到底。牛仔裤边缘带着发白的毛边,露出一小截又细又白的小腿及脚踝来。——刚才那东西,就是蹭着他的脚踝过去的。
  只被这么碰了一下,寒意就从那一小块皮肤上蔓延开来。杜云停低头看了眼,只看见一个红包掉落在地上,里头似乎还包着钱。
  他没动弹,仍旧坐在原位上。
  倒是那掉了钱的人扭过头来,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随即抱歉地冲着他笑。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你能帮我捡一下钱吗?”
  杜云停定定看着他,一动也没动。那人的表情焦急了些,又道:“我腿脚不怎么方便,不然我就自己捡了。我是想请你帮个忙——”
  杜云停还没动,脸上神色看起来还有些迷茫。男人还待再说,杜云停率先挥动着手臂,做出了几个动作,又是点自己又是点对方,表情真挚又茫然。
  7777:【……】
  男人眉头微微蹙了蹙,小声嘟囔了句:“聋哑人?”
  他试着往地上指了指,这聋哑人给他比划了一串更长的,彻底把男人给看懵了。他愣了愣,只得放弃这一个,也没低头把东西捡起来,仍然往前走去。
  他走后,对面一直不吭声的老太太倒瞬间把眼睛睁开了,伸手就要去捡。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聋哑人却突然开了口,对她说:“我要是您,就不会去碰。”
  老太太手一顿,惊诧地翻眼睛望他,“你会说话?”
  她反应过来,脸又往下一拉,“我捡起来怎么了?——他自己不要的!”
  杜云停说:“这钱不好,可能会害命。”
  老太太只当他是胡说八道,理也不理。这里头有一百块呢,还是那男人主动扔下来的,凭什么不要?——她拿回去,还能存起来。
  她不顾对面这小年青反对,自己宝贝似的把里头钱装起来,裹在一块布里头。杜云停见拦不住,也着实没什么法子,他自己尚且是被鬼缠住的命,哪儿能个个去救人。
  他手摸着那张招魂幡,想了想,把它拿在手里,冲着那张钱的方向晃了晃。
  【给个使用说明?】
  7777:【……】
  哪儿来的使用说明。
  它说:【一般兑换这个,就默认为你会用。】
  杜云停犹豫了下,拿在手里,开始念佛经。看书中人发动法宝,总是要用几句话做引子的,他也不清楚究竟哪一句才是对的,只把这两天在网上看过的小声往外说,叨叨念了个遍。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起作用,但总得试试。
  万一就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呢?
  他这边念着,那边对面老太太白了他好几眼。
  多大一小孩儿,精神可就不正常了。
  老太太家里其实不穷,只是从苦日子里头走出来的人,基本上都有这种毛病,爱钱爱的跟命一样。她从地铁站走回家去,兀自欢天喜地,心里头高兴。
  平白得了一百,她怎么不高兴!
  虽然有了钱,可桌上晚上做的仍然是炒豆角。孙子孙女都嚷嚷着说要吃肉,老太太嫌肉贵,愣是没舍得买,就买了点剁得碎碎的饺子馅,丸成丸子和豆角一起炒。炒熟后,她和儿媳妇说了两句话,出门找人去唠嗑。
  老人都睡得早,老太太晚上七点就得睡。她躺在床上,不知为何昏昏沉沉,梦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剁。
  她心里狐疑,摸了半天自己的老花镜,等终于摸着了,睁眼一看——那被剁的可不是自己!
  她唬了一跳,一下子出了一身的冷汗。就听见有人说:“拿钱买命。”
  再看她手里头捏着的,可不是那一百块钱!
  老太太这会儿终于反映过来了,她拿了那张钱,等于默认了用这一百块把自己命给卖了。她哆嗦着手去摸,在那红包里头又摸出一张小小的黄符来,方才折的小小的,藏在红包里面,她并不曾看见。
  这一吓非同小可,老太太哆哆嗦嗦,心里头悔的不行。正拼了命地想把眼睁开,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一闪,好像有一面旗呼啦啦挥过,随后有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光中伸出一只手,将她猛地一推。
  她忽然从梦中惊醒,再回想刚刚所见,不由得冷汗涔涔。自那之后,再不占这种小便宜。
  杜云停在之后过了两天太平日子。
  原主不是什么骄横的人,性子柔的很,跟左邻右舍都相处的不错。时常有邻居上来敲门,送他点自己做的点心,又或是从哪儿旅游带回来的特产。
  杜云停也客客气气登门造访,有来有往,也回送点小东西。
  这些世俗人情,他原来不屑于做,也不想和那些在背后冷眼嚼他娘俩舌根的人有来往。如今真走过了这么多世界,杜云停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邻居都会关上门在背地里说他坏话的。
  他做这些事,也难得带上了点真心。
  杜云停把那一块玉供奉了七天,这七天里,玉前头的香火瓜果都不曾断过,杜云停自己吃什么,就往玉前头端上一小份,吃饭时,也分给香案上一双筷子,倒好像是家里真的住了个人。他做这一切,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念着这鬼救了自己的恩,又想着马上就要分手了,怎么也得说个好话。
  免得对方一怒之下,直接把他给宰了。
  为防止被宰,杜云停做了两手准备:这边讨好着鬼前夫,那边也没停,换着花样儿试招魂幡的用法。他花了四五天功夫,终于摸索出来了使用方法,牢牢地把那一句口诀背下,时刻握在手里。
  他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能有多大用处。但从系统手中出来的,定然不会差。
  杜云停想想和谐膏的质量,就对这法宝充满信心。
  他感觉自己靠着这个,说不定也能成为大能。
  7777:【……】
  它忍不住说:【宝剑配英雄。】
  落猴子手里,哪怕是倚天剑也没什么用。
  杜云停却想歪了,深思道:【这么说,和谐膏在我身上作用这么好,不仅仅是因为质量不错,还因为我强?】
  7777闭麦了,一声不吭,由着杜云停喜滋滋拍了拍自己,夸赞:【名花。】
  系统近乎自闭。
  杜云停在这七日里没再见过鬼,活的就像是个普通人。在不见鬼的时候,陆澄的反应也正常极了,杜云停几乎要遗忘了他当初在电梯里哭成了什么模样。
  他决定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这件事不能瞎搞,杜云停又上了一回山,拿这件事咨询了小和尚。小和尚虽然不及主持功底深厚,却也见多识广,很有把握道:“这叫阴婚。你扎一个纸人,烧给他,再宰了鸡鸭,香案前洒了米,把解契书烧给他就是。”
  他随住持外出游历时,做过三四次这样的事,也算是熟门熟路。杜云停听闻,便把他请回来,请他帮着做法事。
  小和尚下了山,就在他家中布下法阵,挑了阳光最好的午时开阵做法,敲响手中木鱼。
  邦,邦,邦。
  他盘膝而坐,面前一支香点燃了,烟雾升腾而起,倒将他的容颜遮了大半。小和尚坐在蒲团上,眼睛忽的一睁,杜云停按照他先前所说,点燃了买来的纸人。
  他在心中说:这位大哥,你别怪我,实在是我心有所属……你要想娶媳妇,换个人再娶就行,在这之前,我先给你烧一个,我专门挑了个扎的最好看的,你就权当是充气娃娃……
  7777差点儿把口水喷出来。
  权当是什么?
  小和尚虎目圆睁,说:“鸡鸭!”
  鸡脖子里滴答出一长溜滚圆的血珠,香案前洒了薄薄一层米。小和尚掐着诀,杜云停将已经写好的解契书往蜡烛上一放,把纸张点燃了。
  纸着了火,很快化为了灰烬。小和尚说:“事已成,自此之后,你——”
  他话并未说完,便瞪圆了眼睛,一头向后栽去。方才被燃成灰的纸又重新复原了,在空中抖动片刻,随即被一条条撕碎,就像是那儿站着什么人,用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它彻底撕扯成了碎片。
  房间里刮起了风。
  有瑟瑟的声音自地上传来,杜云停察觉到不好,低头看去时,只瞧见那米上一个个落下的脚印——
  四周好像起了雾。雾气那么大,白茫茫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那一片米是清晰的,有什么东西就踩在米上,一步步向他走来。
  啪嗒。
  脚步声很重,米粒被溅起来,向四周散去。
  啪嗒。
  杜云停头皮发麻,一把捏紧了手中的招魂幡。他手上不知是何时多出的红缎,像是当日拜堂时那样的血红,他再低头看自己,已然又是那日的红裙——裙角逶迤垂地,上头绣着细密的花纹,忽明忽暗地反出光。
  冰冷的吐息就在他颈侧,这一次远比寻常要重的多。杜云停猜测自己怕是惹恼了他,想要晃动手中招魂幡,却又半点动不得,只恍惚觉得身子一轻,像是有无数小鬼将他托了起来,把他往雾气中送。
  上一次,他只入了中堂,在这神像前拜过堂、成了亲。
  这一次,却好像有什么线拉着他,扯着他,将他从堂后的侧门处拉进去——那里张着一张暗红的床榻,帷幕垂下来,又被只看不见的手掀开了。杜云停唬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已然被放置在了床上,他衣襟松开了,有什么气息从上头的衣领处一路往下,让他猛地打了个机灵,被冷的皮肤上冒出了细小的疙瘩。
  气息包围着他、融合着他,仿佛是只手,不容分说地摩挲着。皮肤上的触感像是冰,底下涌动着的血液却像是火,杜云停哆嗦着,原主的反应又冒上来了,眼中逐渐溢满了泪。
  他徒劳地动着,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