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111节
  皇长子看着人,小眉心渐渐蹙了起来,显得有几分不悦,他年纪尚小,但自有一股皇子的气度,叫人不敢小看了的。
  明霭还有几分委屈。
  平日他在宫中行走,满宫的人见了他都笑眯眯的,长者们跟是对他搂搂抱抱,热情得叫他有些吃不消,只能任由她们亲亲他的小脸,让她们抱抱,却还是头一回他主动让抱被拒绝的。他大眼里透着迷茫,仿佛在问杜君为何不抱抱他。
  闻衍看在眼里,心里又有些不高兴了,他眯着眼在杜君身上打量过,朝皇长子伸了伸手:“父皇抱。”
  皇长子看了看父皇,又看了看垂着眼的杜君,气呼呼的拍了拍嬷嬷的手,让嬷嬷把他放下来,双腿刚到地上,他就气鼓鼓的跑进内室去了。他人小脸皮薄,每每颜面有损的时候就这样背对着人,要人去哄他。
  跟着的宫人们看了看,闻衍没好气的挥挥手:“还不快些跟着。”
  “是。”宫人们连忙跟上。
  皇长子不高兴,闻衍也歇了心思,朝杜君道:“你先回去吧。”
  话落,他又一叹:“算了算了,你留下吧,等会你若是不见了,他定是要发脾气的。”
  杜君有些迟疑,却还是回道:“是。”
  杜君从好友钟三公子钟云辉处是听过皇长子的,按好友的话说,皇长子定是极为聪明的,杜君退至一边,这才把方才遇上皇长子的事仔细想过,的确,皇长子小小年纪就露了锋芒出来,但他没说的是,这位皇长子却还是看脸的。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不到他腿弯高的小孩给护了。
  杜君自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他不是京城中这些世家贵人出身,不短吃喝,还有许多的时间去悲伤春秋,杜君出身在普通农户家中,家中有好几房人,从他在读书上展露天分后,家中才决定供他。
  他这等农家子,多是送到学堂认几个字便罢了,等以后出来还能在外边找个账房差事,杜家也是这样想的,但杜君不甘心,为此他更是不敢稍作歇息,怕一旦停了下来就再没有改换门庭的机会。
  但科举艰难,便是举杜家之力也很是吃力,杜君在读书之外,抄书、写信这些能给家中添银的事都做过,他的亲事也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定下的,未婚妻一眼看中了他这张脸,还特意搬到村中居住,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
  岳家虽是商贾出身,但杜君调查过,知道岳家行事磊落,便也心甘情愿应下了这门亲事。
  岳家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了他钱财供应,让他能毫无顾忌的把心思放在学业上,杜君自不愿做那等小人,在发达后便把从前的亲事给弃了,因此无论是谁同他说要他放弃亲事,改为迎娶贵女,杜君都是不愿的。
  这张脸给杜君带来了许多困扰,但又给他带来了许多的帮助,前有未婚妻,如今还有皇长子。
  明霭被跟进去的嬷嬷们哄了一会就哄好了,也忘记了先前不高兴的事,小孩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他从内室跑了出来,还是跑到了杜君面前,仰着脸看他。
  杜君面对矮矮小小的皇长子,自然是不能站着的,他微微迟疑,然后蹲下身,正好与皇长子平视,杜君正要开口,怀里就冲进来个人。
  小孩软软香香的,似浑身带着奶味一般,杜君在家里也是抱过侄儿侄女的,但皇长子身份尊贵,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皇长子小手扒在杜君的衣领上,小脸贴在他身上,十分高兴。
  “殿下?”
  明霭仰着小脸看他,在杜君身上指了指:“香香。”
  又指了指自己:“殿下也香香。”
  他身上的香气是宫中独有的味道,有下人们精心照顾着,又多是在后宫中,身上自然沾着香气,但杜君独身一人在京城为官,只在城中的小巷里租了个院子,平日请了个老婆子帮着烧饭,洒扫一二,他的身上不曾熏香,哪里会有香气。
  杜君也从来没在自己身上闻到过什么香气,他想了想,轻声回道:“下官身上的香气许是洗衣的胰子留下的。”
  京中的胰子有许多种类,杜君买的是最便宜的一种,并没有香气,但杜君实在想不出来,只能推到这上边去。
  皇长子有些疑惑,跟着他念:“胰子?”
  杜君点点头:“是,胰子,用来洗衣的胰子。”
  他歪了歪头,朝杜君伸出自己白白胖胖的小手:“殿下没有。”
  杜君忍不住轻笑一声,同他解释:“殿下当然没有,宫中洗衣的胰子都在换洗处呢。”
  皇长子也学他点点头,但并没有放弃,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仰着小脸:“母妃给。”
  母妃疼他,会给他的。
  闻衍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这回没有出声阻拦,只在他们说了一会后,招招手让皇长子到御前来,又让杜君起身,命人给他看了座。
  杜君方才与皇长子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也仔细观察过杜君的反应,他在与皇长子交谈时,言语亲切,不卑不亢,格外的有耐心,倒是比他想象中适合教导皇长子读书。
  他换了称呼,问明霭:“喜欢杜先生吗?”
  皇长子大声道:“喜欢。”
  “去见过先生。”天子这句话,就表示正式认可了杜君。
  皇长子学过一些简单的见礼,听话的朝杜君福了个礼,他人小,行礼还不规整,只衬得格外憨态可掬,奶呼呼的说道:“见过先生。”
  杜君双手扶起他:“殿下不必多礼。”
  皇长子就着起身,抬头跟他说道:“我要考考先生。”
  杜君一愣。
  连天子对皇长子突然间说这话都有些诧异,儿子小小年纪好颜面,他不由得婉转建议:“你还未曾开蒙读书,不如等你以后读书了再来考校先生好不好?”
  他挺了挺胸:“殿下会,子期夸。”
  他的“好友”子期跟他见过一面,他们牵着手在宫中各处都玩过,许多地方子期进不去,都是他带着子期进去的,子期说过,他这个殿下很是聪颖,子期跟他讲了许多话,子期已经五岁了,在府上时,顺王府有请先生教过他,因此子期是有经验的。
  子期跟他说过,等见先生的时候要考考他们,免得这些先生们没有真才实学,是骗吃骗喝的骗子。
  殿下聪明,他要先考考人。
  闻衍有些不以为意:“子期还小,他的话…”
  他本是想说子期的话不用放在心上的,但对上儿子的目光,闻衍顿时升起了想听一听他要如何去考校他亲点的新科状元,他往后一靠,身上添了两分闲逸。
  “行,你考吧。”
  天子难得玩笑了句:“杜先生,你可要全力以赴了。”
  杜君心知陛下的意思是让他陪着皇长子玩一玩,便也认真的应下皇长子的考核:“是,下官必定全力以赴。”
  明霭等他们说完,目光落在杜君身上,仿佛提醒一样:“殿下要考你了。”
  杜君轻轻点头。
  明霭气势十足,下意识就要张嘴,但顿时又蹙了眉心。
  子期说要考先生,但考什么呢?
  天子和杜先生都等着,好颜面的皇长子急得小脸都红了,连在后边伺候的杨培都不忍心,想悄悄给皇长子通个风,把这关给过了,好让他能下得来台,却听他憋了一句出来:“三迁你知道吗?”
  杨培一愣,三迁是谁?
  杜君严肃的沉思起来,皇长子见状,朝他说道:“母妃知道。”
  他把方才在钟粹宫时,钟萃同他讲的故事搬了出来,只是小孩记性差,苦思好一会才得出三迁两个字来。
  “殿下说的可是孟母三迁?”
  皇长子哪里还记得,但很肯定的点点头:“对。”
  杜君重新给他讲了一遍这个故事。
  “孟轲之母,号孟母,孟子少不更事时,在墓间嬉游,伴哭嚎行拜,孟母见了,便请人驾车带着人去了集市旁居住了,谁知集市边常有商贾炫卖,他便跟着吆喝学嘴,染上了商贾之气,漫天胡言,夸大海口,如此哪里能读好书?
  于是孟母便带着孟子又搬到了书院附近,孟子受书院附近学气的影响,便逐渐读书认字,改掉了之前的坏习惯。
  这个故事也是想警示后人,周围是什么风气,便能跟着学到什么,搬到书院附近,受文气熏陶,便能跟着受学了。”
  杜君从故事讲,还讲到了他自己的见解,这是钟萃给皇长子讲故事时没有提到的。
  皇长子歪了歪脑袋,仿佛是在若有所思。
  时辰不早了,杜君便告退了。
  他告退后,皇长子也跟着回了后宫,路过御花园时,他先去御花园里玩了会才带着人回了钟粹宫。
  钟萃已经等了许久了,见他又脏着一身回来,忍不住在他额头上点了点:“你啊,都快开蒙了,还这般贪玩呢。”
  明霭突然抬头:“母妃,搬家。”
  第175章
  杜君到了承明殿后不久,钟萃便也得了消息。
  杜君在她这里也是有名的,文采斐然,钟萃还亲自见到过人,的确生得颜如舜华、芝兰玉树,受女子们追捧爱戴。
  城中的世家公子们大都不差,又锦衣玉食的被奉养大,行卧仪态都叫人挑不出错处来,通身带着贵气,这是家族赋予的底蕴,便是与杜君相结交的三哥钟云辉,也是斯文俊秀的。
  杜君没有这等底蕴,不如世家公子怡然,但却有世家公子们没有的一股傲气在,在他眉宇间衬得格外不同,就是在通身矜贵的世家公子们身边,杜君也丝毫不逊色,反倒因着容貌过于外露叫人注目。
  对天子请了杜君来,钟萃倒是并无意见,三哥学问不差,人也端方,能让三哥视为好友的,想来这杜君的为人也是没有问题的,年纪大的官员们在朝廷经营多年,他们做事会越发考量得失利益,甚至为家中谋取谋算,若是由他们来教导皇长子,在教导上怕是不如这些年轻官员们来得好。
  皇长子已经见过了两位年轻的官员,一个是小顾大人,一位是这位杜大人,钟萃本想给他们先准备一份礼,但她并未同这两位大人见过,也不知他们喜好,便想等着皇长子从前殿回来后,问问他身边伺候的宫人。
  陛下特意召明霭去承明殿见先生,定是会让他们在一处说说话,再看合不合适的,这其中总会问到一些,宫人们惯是会察言观色的,从中便能窥见一二。
  她在殿中等了许久,眼见天日已经不早了,芸香已经去膳房提食盒了,他这才带着一群宫人跑了回来。因为玩得久,回来得也急,现在脑门上细细密密的都是汗水,钟萃掏出绣帕给他擦了,又在他背心上摸了摸。
  听到明霭这句话,钟萃不以为意,只当他是随口一说,还顺着他的话问:“搬去哪儿?”
  她朝一边的婆子吩咐:“去打点温水来。”
  皇长子的小脸还脏着呢。
  背心虽说有婆子们不时看着,不敢叫他打湿了背心玩,钟萃到底不放心,也要给他擦一擦,再换一身衣裳。
  “去把前几日做的那棉衣取了来。”
  薄薄的棉衣吸汗,是钟萃特意让人做的,宫中多是用绸、绢等贵重料子裁衣,这些衣裳穿在身上华丽,看着也光滑耀眼,嫔妃夫人们穿着自是觉得好,但这等料子极易磨损,反倒不如贡上来的棉裁衣穿得更贴身。
  宫中嫔妃除了内里少许的用棉来裁衣,平日是不会报棉料采置的,外边进贡来的棉料少,但用得少,还剩下许多,钟萃宫中倒是月月都会报上棉料采置,剩下的棉料多是在钟粹宫中。
  皇长子嘟着嘴,跺了跺脚:“母妃!”
  钟萃正好吩咐完了,也不嫌弃他浑身脏兮兮的,把他揽进怀里,放柔了声音:“是母妃不好,忽略了我们殿下,母妃现在认真听殿下说好不好?”
  皇长子本来是不高兴他说的话没被当做一回事的,按他的脾气,换做别人这样无视殿下,殿下已经跑开不理人了,但钟萃柔声细语的,顿时又把他的不高兴一点一点的哄了下去,他眼里亮晶晶的,宛若灼灼上升的日光,清脆大声的告诉她:“搬去宫学!”
  杜君给他讲的故事更为细致,其实也是想表达一个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知道皇长子如今还未开蒙,便细致的给他讲了这个意思,殿下有许多听不懂,但杜君一再强调的搬到书院能读书的话他听懂了。
  殿下也很厉害的,搬去宫学住,殿下读书也能厉害的。
  孟子的母亲能为了孟子读书搬到书院附近居住,他的母妃为了他读书好也可以搬到宫学去住的。
  他仰着小脸,眼中没有期盼,只有一片高兴。钟萃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哪里会拒绝他的。
  面对儿子的目光,钟萃不忍心,下意识想答应他,但理智阻止,钟萃想了想,到底如实跟他说道:“明霭,宫学不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