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案露角
  不想被人误认有裙带关系,乐涯在苏羿起身以前便起身洗漱。黑绫常服,头发用发簪固定后再戴上一顶无翅黑纱软帽,看着像个清秀的后生。打扮停当,乐涯就步行出门,去大理寺报道。
  朱漆大门上一块黑色的匾额,三个鎏金大字写的极为方正:大理寺。乐涯看着这三个字心中颇多感慨。曾几何时她也喜欢看《狄公案》、看《洗冤集录》,为此还专门研读过许多犯罪心理学、法医学等专业书籍;虽然从小顶着天才的光环,但因为出身黑道,她在每一次资格复审时都被刷下。最终她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她努力就能得到的,她选择放弃,回归黑道,最终惨死。而今,穿越后她一身匪气,却歪打正着进了大理寺。真是造化弄人……
  乐涯正兀自怀着满腔感慨往里走,却被两个守卫拦住去路:“站住!大清早发癔症吗?也不看看这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乐涯被那人训斥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一个人匆匆走过:“报案去偏堂,现在也太早。”
  “大人,在下乐涯,奉旨来大理寺赴任。”
  已经走进门内十来步,那人终于停下脚步。他看乐涯年纪轻轻,不禁自言自语:“果然不该现在朝圣上要人,如今青黄不接,讨来的全是娃娃兵,才来个年轻的寺正,如今又来个更小的评事。被刑部那几个老家伙知道了,又要狠狠嘲笑我了。”
  那人有些不耐烦,挥手让乐涯跟他一起进门。乐涯借着清晨熹微的光偷偷打量那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稀疏的扫把眉毛下,一双凌厉的眼睛;胡须上粘着水渍,衣服肘腕处许多褶皱,一双鞋子上也满是灰尘。
  乐涯跟他进了院内正中的大厅里,靠着边角坐下。两人都沉默各怀心思,也不尴尬。
  “听说没,咱们大理寺来新人了。圣上亲赐的,压根没有经过考试。”
  “不知是哪里门阀士族家的公子……”
  “赵寺丞、刘寺丞,你们昨日复审的案子怎么还没画押完毕?进了大理寺,就给我把嘴闭上!我大理寺只要踏实肯干的牛,不要叽叽喳喳的鸟!”
  两位刚进来的寺丞刚进来就被训斥,两人垂头走到乐涯前边位置上坐定。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寺丞、评事、主簿、司直,苏羿也从容赶来,在看到乐涯后微微一笑。
  见大部分人如老鼠见猫般畏惧和她一起来的中年男子,乐涯才明白那人很可能就是大理寺少卿。为什么不是大理寺卿?因为开始晨会时,一个位置还空着。
  开始是新人的介绍、训诫和勉励,之后是交流最近的案子复审工作。晨会进行到多半儿,一个男子妖媚横行的进来,歪在唯一空着的椅子上,给中年男子口头见礼:“寺卿大人早!”
  乐涯看少卿大人一句问候把寺卿大人的激得太阳穴处青筋直跳,嘴角弯了弯。
  “乐涯跟着三位评事去偏堂吧,看看堂内律制就开始审案吧!散了吧!”
  一个看着比较和善的许评事带乐涯进了偏堂,给她详细讲了大理寺的运作及人事信息,包括不少八卦内容。原来京城内普通的案件由他们评事审判,涉及官员重伤、死亡或皇上指派的案件才会由寺正、寺卿审理。
  少卿直接管理他们四个评事,还有主簿、录事、司直和司务。由于少卿生性懒散,所以导致他治下的几个部门风气也渐恶化。寺卿对他看不过眼,奈何少卿姓张乃太后之侄,很多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堂设了两个,在大理寺正门两侧。乐涯和孙评事一组,许评事和尤评事一组。看着许评事同情的眼神,乐涯知道这位姓孙的同僚恐不太好相处。
  果不其然,孙评事刚交代了典律依据,听到有人击鼓,马上以身体不适为由撤离了,留着乐涯和一众衙役开始彼此摸索和磨合。
  大堂上跪着一老一少。老人省吃俭用积攒了两千贯钱,年前被打鱼的邻居阮九借去。如今老人生病,想找阮九讨回,奈何借条变成了白纸,阮九也距不承认。
  乐涯边翻着放在案上的典律边漫不经心的听着老人的哭诉。堂上两边站着的衙役暗暗替老人捏了把汗。大家都知道他邻居写的借据很可能有问题,但因为老人没有证据,一般评事大人都会以没有证据把人赶走。脾气不好的甚至还会因为在堂上耽搁的时间或为了自己的颜面给原告定个诬告罪名。
  乐涯听老人说完才抬起头,随手招呼一旁主簿耳语几句,主簿匆匆离去,不一会儿端了盆水过来。
  “本官听闻有一种鱼名唤乌贼。乌贼之所以叫做乌“贼”就是因为曾经有人用它的汁来写东西,写的是欠条,而乌贼的墨汁写出字后会保留一段时间,但时间长了,在空气的作用下发生氧化,所以字就没有了,这样,人便可依赖帐,这也就是它名字的来源。”乐涯走下堂来,负手立于阮九跟前,双眼如电紧紧盯住阮九眼睛,“你来告诉本官,你可有使用如此见不得人的技量?”
  阮九眼神躲闪,额头在初冬季节居然出了一层薄汗,他摇摇头。
  “很好!本官实告诉你们,当今圣上明德教化,最厌欺诈。你们若今天谁在大理寺撒了慌,本官就留下他一条腿!”乐涯满意的看着阮九哆嗦一下,继续说道:“乌贼墨汁写字,字久必消。别人都认为没有证据,那是因为没遇到我!乌贼乃海洋生物,本就海腥味极重,墨汁又是从其内脏喷出,海腥更甚且经久不消!”
  说罢乐涯边拿起那张借据丢入水盆中,过了不久,又耳语主簿抱来几只猫儿。那猫刚一入堂便挣脱主簿怀抱,直直奔向那盆水,争先恐后的喝起水来。
  阮九顿时瘫软在地:“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是小的错了,小人不该贪财想此骗局……”
  “你知错了?本官问你时你干嘛去了?本官看你这左腿一直在抖,莫不是坏了吧,本官恋惜你些不如就砍这条吧?”阮九脸色煞白:“大人饶命,小的真的知错啦!”
  “这可怎生是好?这条腿折抵老伯耽搁的病情我看都勉强,但划不划算本官怕不能替老伯做主。”乐涯一副勉强模样。
  阮九马上明白乐涯的意思,向老伯求救。
  最后,经乐涯调解(挑拨)最后,阮九不仅还欠老伯的两千贯钱,还花了二两银子折抵腿钱。老伯千恩万谢,阮九也准备离开,却被乐涯按下。
  “刚才算的可是你与老伯的纠纷,而今也该和本官算算啦。”乐涯嘴角一丝冷笑:“刚刚那条腿是你折抵老伯的,本官可是说你若欺诈便留下你一条腿的!这条腿,你又打算怎么折?”
  阮九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好好的想这歪主意干吗?如今遇到这等胡搅蛮缠的官,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粘了块狗皮膏药,“大人,小的真的没钱啦!不如小的回去捕筐鱼回来,折抵银子吧。”
  乐涯看他确不像作伪,这才罢休。阮九临走又领了十棍作为惩罚,这件案子才算罢了。
  一件案子才结,另一案子又来。和刚刚那件案子比起来,这件案情清楚,只是判起来却还不如刚才那件案件容易,原因嘛,很简单----因为涉案两家都是官,而且官职都比乐涯高。这种案子是评事们最讨厌的,说白了:出力不讨好。
  来的二人,一人穿绿,一人穿红。两人本是好友,却都极爱篆刻印章,只是一人擅雕,一人擅刻。一日绿服李大人得了一块石料,自己用篆体刻了“怡情山水”四个字,甚为满意;后请红服王大人就着印章将上半部分刻了四面浮雕山水。王大人因山水是自己所雕,雕完以后,再不舍将印章归还李大人。二人今日来此,正是印章归属。
  乐涯让把印章呈上来,连连赞叹不已:“好篆刻,好雕功,好石头!只是不知二位大人可记得一句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祸端,下官不知两位大人在争抢什么?想来两位大人都是为对方考虑,勇于担责吧?”
  两位大人在听到好石料一词已然明白乐涯看出这印章石料不一般,乃是顶级青田灯光冻。这事儿倘若闹开,那般穷酸言官第一个不会放开他们。丢了一块石料事小,官帽、性命丢了可就不值了。都说大理寺偏堂几位评事庸碌,二人原本不过想瞒着石料的有价无市,胡乱撕扯个印章归属,如今看这年轻评事几句话切中要害,两人不敢托大,那印章也顷刻间变成烫手山芋:“这位年轻评事好眼力,我们其实都想将印章送于圣上,只是争个由谁送出的名儿,我们看评事眼光雪亮,口齿伶俐,不如就由你替我们献于圣上吧!”
  乐涯顺水推舟接了印章,两人仓惶离开。
  一日两案,无论庶民还是官员,乐涯都轻松摆平。
  第二日,乐涯去开晨会,几位衙役又闲着说起昨日案子:“乐大人真是厉害,不仅看出那借据是乌贼墨汁写的,还知道乌贼汁腥。你看那猫舔的起劲儿……”
  主簿嗤笑一声:“你道是那乌贼汁腥?其实是大人叫我端的鱼池中水,那猫也是大人嘱咐特意找的又饥又饿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乐涯满脸认真,却是在诈那阮九。虽然是诈,但大家对乐涯的本事却是服了。上下都摆得平,那可是寺卿大人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
  正说着,乐涯和孙评事进来,后边跟着一名背着竹篓的男子。原来昨日阮九虽被打伤不能动弹,但更被乐涯吓怕,今日早早寻了亲戚帮忙送来一篓鲜鱼。乐涯让自己偏堂诸位全分了。独独没有孙评事的,乐涯说:“鱼肉腥发之物,不利于孙评事修养。”孙评事脸色几经变换,暗中同乐涯结下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