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卿为奴 第11节
  到第四天时,地上被扒拉得很干净,在“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旁边一片平整的空地上撒着一层细细的土,平平整整的。这是在虚心求教呢。赵大玲得意洋洋地嘚瑟了一小下,这才在空地上写上“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转天再看时,屋后的空地上写满了“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这两句话被工工整整地录了好多遍,好像学生被先生罚了抄写一样。
  长生一天天好起来。不但是身体上的伤渐渐结痂。自从有个这个对对联的游戏,他便多了一分牵挂,一分乐趣。白天和夜晚都不再那么难捱,想着下联该对什么,如何遣词造句,有时候时间的飞快地溜走了。在思索对联的时候,他会暂时忘了自己的苦痛和遭遇。
  而他凝眉思量的时候,是如此生动鲜活,又美好如画。他坐在阳光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搭在膝上自然地握在一起,眉头微蹙,目视远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赵大玲看着这样的他,仿佛能看到曾经那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天气越来越冷,一场初雪过后,宣告着冬天正式降临。友贵家的腰疼犯了躺在里屋炕上没起来,每到入冬的时候,友贵家的这个老毛病就要犯一犯。天冷,柱子赖床,也睡着呢。奎六儿提着食盒来取早饭,小眼睛四处一瞧,没看见友贵家的那个母老虎和小狼崽子一样的大柱子,只看见赵大玲一个人站在灶台前,立刻感觉骨头都轻了几两。
  之前奎六儿过来骚扰,借着拿饭的名义向赵大玲说几句便宜话,都被友贵家的拿着锅铲给打跑了,今天机会难得,他舔着脸凑过来,涎皮赖脸道:“玲子妹妹,今天穿的这件衣服颜色娇艳,更趁得妹妹的脸跟敷了粉一样!”
  赵大玲身上是一件末等丫鬟的藏蓝色粗布棉袄,领口和袖口为了耐磨缝了一道褐色的滚边。赵大玲怕冷,外面还套了一件青布比甲。就这身打扮还能叫娇艳,赵大玲有点儿相信奎六儿对她是真爱了。
  赵大玲没搭理他,将馒头捡进他带来的食盒中,正要盛粥,却被奎六儿握住了拿着铁勺的手。奎六儿摩挲了一下,一脸的陶醉,“玲子妹妹的肉皮儿可真细,怎么着都不像是做粗使活计的。不如跟了我,我向夫人讨了你怎么样?保证以后让妹妹享清福,不用在厨房里干这累人的活儿。”
  赵大玲心里一阵腻歪,甩掉奎六儿的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再在我跟前儿胡说八道,我叫我娘去。”
  “哟,别给脸不要脸。”奎六儿瞪大了一双绿豆眼,“黄茂那小子摸得你,老子就摸不得了?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什么了。老子说娶你,那是抬举你,就你现在这名声,除了老子谁还敢要你?”
  赵大玲气白了脸,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女孩子,即便有前世的经验,在这种卑鄙小人面前也是落了下风。打又打不过,市井难听的话她又骂不出口,只能挥舞着锅勺,“你滚不滚?黄茂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你是不是想跟他一样?”
  奎六儿上前一步,有恃无恐道:“少跟老子这儿装什么贞洁烈/女。黄茂的事儿,还有人说你是被迫的,若是再出这么一档子一样的,你说大伙儿会怎么说?说不定有人要替黄茂他们几个喊冤咧!”
  赵大玲面罩冰霜,咬牙道:“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我落不得好,你也别想占到便宜。”
  奎六儿虚着眼睛盯着赵大玲,见赵大玲神色坚定,遂又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腻乎过来,“玲子妹妹,哥哥就是喜欢你,干什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多不吉利!来,先把哥哥的粥盛上,咱倆再慢慢聊!”
  赵大玲不自觉地往后仰,躲开奎六儿伸过来的脸。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手腕优美,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握住锅勺的尾端,将锅勺从赵大玲手里拿过来。
  赵大玲扭头看见了长生,拄着拐杖,府里下等仆役的衣服是青黛色的粗布短衫,穿在他身上逛逛荡荡的,只能用一根布绳系在腰间。近似于黑色的青黛颜色衬得他面色苍白,嘴唇也浅淡得没有血色。只是这样的装扮也掩不住他身上那种高贵儒雅的气度,整个人如修竹一般挺拔。他上前一步,将赵大玲挡在身后,这才舀了锅里的粥,盛到奎六儿带来的粥盆儿里。
  赵大玲看着他的侧脸,粥锅里升腾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更显得他眉目如画,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让人感觉这样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压根就不该出现在这个破旧阴暗的厨房里。
  奎六儿见横空杀出来一个,嚷嚷开了,“呦呦呦,哪儿跑出来的瘸子,敢挡你爷爷的路!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出去打听打听你奎六儿爷爷的名号。吓不死你!”
  长生不语,将装满的粥盆放到奎六儿面前。
  奎六儿跟看个稀罕物似的上下打量他,“瘸子,你不会还是个哑巴吧,你爷爷跟你说话呢,你也不知道知会一声儿。”奎六儿说着,用手推长生,“快滚一边儿去,你爷爷没空搭理你。”
  长生被推得趔趄了一下,却依然抿着嘴站在赵大玲前面。
  “哟,小子,还跟你爷爷犟上了。看老子不废了你另外一条腿!”奎六儿说着抡起拳头便要开打。
  长生弯腰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燃了一半的木材,将带着红色火苗的一头直指奎六儿面门。一阵糊臭味儿,奎六儿的眉毛和额前的头发已经被燎糊了。奎六儿“嗷”的一嗓子,吓得一边往后躲一边手舞足蹈地在脸上胡噜。“哎呦,想烧死你爷爷啊!要出人命啦!”
  长生拿着木柴逼近一步,目光凛冽,“别再纠缠赵姑娘!”
  奎六儿三步两步跳出厨房,见长生没有追出来又手扒门框往里看,一张脸乌漆墨黑的,只剩下眼白看得清楚,头发被烧掉大半,眉毛也都没有了,跟个黑乎乎的葫芦似的。
  奎六儿惧怕再挨打,又舍不得那食盒,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长生冷冷地看着他。奎六儿一边瞟着长生手里的依旧噼啪烧着的木柴,一边手疾眼快地抢过灶台上的食盒,抱着食盒兔子一样地跑出屋,站在院子里叉腰骂道:“孙子也敢惹你爷爷了!你小子有种别跑,等着爷爷回来收拾你!”说完落荒而逃。
  直到奎六儿跑远,长生才将手里的木柴塞回灶膛里,又蹲下来身,拿起旁边地上堆着的干木柴扔进火里。
  “谢谢!”赵大玲也蹲在他旁边,“不过你小心点儿,小心奎六儿回头报复你。”
  长生摇摇头,“鼠辈而已,欺软怕硬,不足为惧。”
  赵大玲想到奎六儿的一脸乌黑,没有眉毛的狼狈相,不禁仰头笑了起来,又解气道:“该,看他还敢来领饭!”
  蹲在灶火前的女子展颜一笑,火光映红了她的笑颜,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虽是粗衣荆钗,却自有一派霁月风光、神采飞扬的明朗姿态。
  赵大玲笑够了一扭头见长生正看着她,目光温和,隐带笑意。长生与赵大玲目光相碰,赶紧避开,又看向灶膛。
  ☆、第28章 言多必语失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长生向来寡言少语,这活跃气氛,没话找话的事儿只能留给赵大玲,“我刚才还担心你骂不过奎六儿呢,他那种人,嘴里不清不白的,什么都敢说。没想到你拿烧着的木柴燃了他的头发和眉毛。倒是让他不敢再胡说八道。”
  长生“嗯”了一声,盯着火苗轻声道:“你说过的,狗咬了你,不能咬狗,要用棍子打它。”
  唉,赵大玲揉揉眉心,原来那日听进去这句话的不只大柱子一个。
  两个人并肩在灶前,别有一番温暖的感觉。赵大玲探身去拿瓷盆儿,正好长生也伸出手,二人手指在空中相触又即刻弹开,赵大玲只觉得一串火花从指间传到心里,禁不住心砰跳起来。她偷眼去看长生,长生面色绯红退开了两步,窘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刚才挥手的时候,一个小纸盒子从赵大玲的袖笼里掉了出来,滚到柴火堆那里。长生弯腰捡起来,垂着眼递给赵大玲。赵大玲伸手去接,长生脸更红了,没有将盒子交到赵大玲手里,而是放在了旁边的灶台上。
  赵大玲微微失望,竟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不知是对长生的退避,还是对自己的莫名心动。要说前世,赵大玲也交过男朋友。虽然没有特别亲密的举动,但花前月下,牵手拥抱是都有过的。可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刚才那种感觉,仅仅是指间不到一秒钟的触碰,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拿起那个小盒子。这是昨天蕊湘的娘带进来的茉莉花粉。盒子摔开了,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落在了地上。一股茉莉花的清香弥漫出来
  “对不起,害你摔了这个盒子。”长生心中愧疚。他知道这一家人的状况艰难,这盒香粉对赵大玲来说一定很珍贵。
  赵大玲无所谓地拿起扫帚将香粉扫到一边,“没关系。我只是拿来研究研究里面的成分。我又不用这个。”
  长生只道她在安慰自己,他想起以前见过的亲贵女子,都是脸涂得白白的,面颊上点着粉红色的胭脂。他恍惚记得在一桌酒宴上,一个自诩风流的公子曾吹嘘花百两纹银买一盒胭脂,只为博佳人一笑。当时他虽不屑花钱买笑的行径,但是也不觉得百两银子是多大的数目。如今,不过是一盒市井上最廉价的几十文钱的香粉,他却连“我买给你”几个字都说不出口。最低贱的身份,命都不是自己的,什么都是奢望,连心动的资格都没有。
  赵大玲见到长生黯淡的神色,心中一紧,知道他必是想多了,赶忙标榜自己,“真的,没骗你。就我这张脸,哪还用得着那些霜啊粉啊的!”
  长生张张嘴,想对她说不要妄自菲薄,想说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美好。但这些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过,好在他没说出来,因为他根本就误解了赵大玲的意思。赵大玲继续大言不惭道:“脸黑的才涂粉,一脸雀斑的才需要用胭脂盖盖。我这天生丽质皮光水滑的,擦胭脂抹粉反而不好看。”
  好吧,长生承认赵大玲说的是实情,但这种话不应该等着别人来说吗?哪有自己嚷嚷出来的。
  赵大玲沉浸在对自己的自吹自擂中,“你别看我穿着粗布衣裳,一身油烟子味儿,但是我自然啊,那句诗你听过没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就是我这样的。”
  长生咀嚼着这两句诗,一时竟有些痴了,忽然又忆起她上次说过的一句话,不禁问她:“在下记得你上次还说过一句‘出淤泥而不染……”
  赵大玲很高兴他不再提刚才的事儿,随口接道:“是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周敦颐的《爱莲说》真的是道尽了莲花的气节风骨。”
  长生喃喃念着,脸上生出敬慕之色,“周敦颐?此人文采卓绝,千古难见,在下妄读诗书十数载,竟然不知此人。”
  赵大玲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时高兴,说秃噜嘴了,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国号大周,跟自己知道的唐宋元明清都挂不上号。既然挂不上,就不会出现李白的诗句和周敦颐的《爱莲说》,她赶紧往回拽,信口编了一个瞎话,“周敦颐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当时我还年幼,他来御史府看望我父亲,正值六、七月份,池子里的莲花开得正好,他便指着莲花随口说了几句,我就记下来了。”
  赵友贵一个御史府的仆役,竟然能有这么一位出口成章的朋友,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好在长生也没追究,只是一脸怅然,“没想到当世竟有此等气节高远之士,若能见上一见,真乃毕生幸事。”
  长生又想起一个困惑他多日的问题,“对了,当日得姑娘劝诫,荣辱有大是大非和个人得失之分,实乃当头棒喝,我一直铭记于心。只是在下尚有几点不明,还要请姑娘指教。”
  赵大玲想了想,才想起来是长生刚来的时候,自己为了劝他活下去,曾说了一车的话,具体说了什么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外是鼓励他放下个人荣辱,好好活下去。“不用说什么指教之类的话,你问吧,我要是还记得,就告诉你。”
  长生思索道:“当日姑娘曾说,西楚霸王项羽在乌江自刎。可是史书记载,他当日渡过乌江回到江东,重整了兵力,并于次年带领兵马重渡乌江,在垓下大败刘邦,建立了大楚,兴国二百余年。为何后人说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嘶,赵大玲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历史是在这里分了岔儿。她脑子转得跟风火轮一样,玩儿命回想自己还对着长生胡说八道过什么。那日黄茂寻事,她劝长生时好像提到了越王勾践、荆轲和韩信,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坏了,还有一个漏网的,文天祥。
  果不其然,还没等赵大玲想出托词,长生已经问了出来,“还有,文天祥是谁?如此义薄云天,碧血丹青之人,在下竟从未听说过。姑娘说他是南宋人,南宋又是哪朝哪代?‘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句诗,在下也从未读过。”
  长生一脸期待地看着赵大玲。赵大玲挠挠脑袋,“这个啊,都是我爹告诉我的,当时我年纪小,可能是我记错了。项羽没死啊,真好真好,兵败自杀多窝囊,不死就对了!南宋文天祥是我爹从话本子里看的,觉得有教育意义,就讲给我了。话本子里的,都当不得真,你不用纠结哈!呦,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枕月阁了!”说完,赵大玲赶紧溜了,留下长生一人依旧满面迷惑。
  友贵家的一手捂着后腰,一手端着铜盆儿从里屋走出来,指着长生道:“别往灶里添那么多柴火,外院厨房的柴火一个月就两担,得省着点儿用。我就说你是个败家子儿,那粥都煮沸了,还烧火干嘛?赶紧灭了!”
  长生手忙脚乱地熄了灶里的火,惹得友贵家的频频摇头,“架架棱棱,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儿的。”
  友贵家的向里屋大吼一声,“大柱子,起床!”,然后从另一个灶上舀了热水到铜盆儿里。
  身后传来长生的声音,“赵伯母,在下有一事相问。”
  友贵家的琢磨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长生是有话要问她,“哦,问吧!”
  “尊夫赵世伯,是否学贯古今、饱览群书?”
  友贵家的一脸茫然,“说人话!”
  长生只能重新遣词用句,“大柱子的爹,是不是学问很大,念过很多的书?”
  “哦,你问那个死鬼啊!”友贵家的终于听明白了,接着舀水,“字儿倒是认识几个,能写自己的名字咧!当年老爷还夸过他聪明呢,捡张纸片儿连蒙带唬的也能弄明白个大概意思。我家大柱子就随他爹,脑子机灵,会来事儿。不像大玲子,一脑子浆糊,要不然也不会丢了五小姐跟前二等丫头的差事。”
  友贵家的一扭头见长生在那里发呆,挥手轰他,“这儿没你事儿了,端碗粥拿两个馒头回柴房待着吧。赶紧把你的腿养好了,眼瞅着快过年了,到时候好多力气活儿还等着你干呢。”
  长生默默地回到柴房,找了一块平整的木头,用一个小铁片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都雕刻在了木板上,放在了枕头与墙壁之间的铺板上。他已经存了好多块这样的木板,上面刻的都是赵大玲不经意说出的诗句和那些对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闲看门中月,思耕心上田。”……最后他手里拿着那块刻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木板陷入沉思。
  ☆、第29章 珍贵的拥有
  一连几天赵大玲都在研究那半盒茉莉香粉和那盒拇指大的胭脂。两样都是挺粗糙的货色,茉莉香粉就是研磨沉淀过的米粉加上茉莉花粉做的,颜色不是白亮的而是灰蒙蒙的。那个胭脂膏颜色是乌突突的酱红色,一点儿也不鲜亮。古代制作胭脂水粉的工艺仅限于研磨勾兑蒸煮,没有经过蒸馏提纯,所以远不如现代的纯净。
  赵大玲前世时曾跟一个疯狂热爱diy化妆品的姑娘合租过一年公寓。那姑娘是学化学的,说市面上卖的化妆品里都有防腐剂添加剂,只有自己做得才放心,于是屋子里摆了很多的瓶瓶罐罐,做出来的成品还免费送给赵大玲使用。赵大玲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些方法和配方。只是在这里要什么没什么,又是大冬天的,花啊朵啊的都没有,想diy出后世那种胭脂水粉还真不容易。
  晚上友贵家的的给大柱子洗衣服,一边洗一边数落,“猴崽子,跑到哪个狗洞里蹭了这一身灰,好好的湛蓝色的裤子都洗不出来了。”友贵家的使劲儿搓着裤子,“我跟你李婶子约好了晚上一起玩几圈儿牌的,若是手气好赢几个钱就给柱子做条新裤子,快过年了,咱家虽然穷,但怎么也不能让柱子穿补丁裤子过年。”
  赵大玲欣慰地看到友贵家的蔫头耷脑了好些日子后,终于走出了鸡蛋事件的阴影,又开始大嗓门嚷嚷,走路虎虎生风,又开始跟几个老姐妹打牌唠嗑。处在底层的人就这点儿好,韧性十足,经得起摔打,天大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不会自寻烦恼。
  赵大玲知道友贵家的腰还没有好利索,撸起袖子来,“娘,我来洗,您找李婶子她们玩去找吧。”
  “不用,这碱面儿烧手,你女娃家的,把手洗粗了就不好看了。”说着,友贵家的又抓起一小搓儿碱面放在裤脚处揉搓。
  赵大玲脑海中灵光一闪,对啊,可以试试手工皂,这个材料简单又好做。在这里,小姐们都是用澡豆来洗头洗澡,富贵人家用的澡豆很金贵,加入了各种香料,有的还加了玉屑和珍珠粉。而对于赵大玲这样的底层人士来说,平日里洗脸就用清水,洗头洗澡用点儿皂角就不错了。洗衣服一般都是用棒槌在井沿儿上敲打,实在脏的不行了就抓把碱面揉搓揉搓。在这个时空,缺少的就是最基础的洗涤用品。
  赵大玲兴奋地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又不敢向友贵家的说明白,怕友贵家的说她异想天开。想了想,只能将柴房作为手工作坊进行试验了。友贵家的前脚出去打牌,赵大玲后脚就溜进了柴房。
  长生莫名其妙地看着赵大玲在柴房里忙乎。好在他一向沉默寡言,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有开口相问。赵大玲在柴房里生了一堆火,将一个洗得里外干净的瓦罐儿架在火上。她先用蒜杵将草木灰杵成细沫,然后把皂角、猪油和草木灰都放进瓦罐里。一扭头看见长生好奇地眼神,现成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便将一把长柄的木勺递给他,“帮我搅一下,要顺着一个方向慢慢地搅,不要让里面的东西溅出来。”
  长生听话地接过木勺,修长的手指捏着木勺上端搅动着瓦罐里的不明物质。他并不是像一般人搅和东西那样只转动手腕,而是腕部不动,以手臂的动作均匀画圈儿,那架势,猛一看就跟在砚台里磨墨似的,分外养眼好看。
  不一会儿皂角和猪油化开了,热气自瓦罐中升腾起来。赵大玲趁友贵家的在屋外晾洗完的衣服,从柜子里拿出了友贵家的珍藏的半罐儿蜂蜜和一小包干桂花。这可是家里难得的奢侈品,还是老夫人寿宴时赏给外院厨房的,友贵家的舍不得吃,一直留着。赵大玲也觉得挺可惜,但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于是狠狠心舀了一大勺蜂蜜放进瓦罐里,又倒进去半包干桂花。
  蜂蜜和桂花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柴房,让一向冰冷的柴房有了种温暖香甜的气息。长生尽职尽责地搅着瓦罐里粘稠的糊状物质,长柄木勺划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瓦罐里的东西咕嘟咕嘟地冒出小泡泡儿,长生舀起一点儿伸向赵大玲,“差不多了,你尝尝。”
  赵大玲笑弯了腰,“这可不是吃的。”
  长生挑了挑眉毛,疑惑地看看赵大玲,又伸头看向瓦罐里的糊糊,一向清冷的脸上忽然生动起来,呆萌得可爱。
  赵大玲垫着布将瓦罐从火上取下来,将里面的糊糊倒进杯口那么大的木头模子里。那个木头模子是友贵家的过年时用来做蒸饼的,做工很粗糙,底部雕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赵大玲一边倒一边嘱咐长生,“我一会儿把这个模子洗干净了放回去,你可千万别在我娘面前说漏了,要是让我娘知道我拿模子做这个,她非骂死我不可。”
  长生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守口如瓶。赵大玲把瓦罐放回到火上,让长生接着搅,等模子里的冷却凝固住了就扣出来,再将糊糊倒进去做下一个。
  原料不多,一共就做了两个半。成品有些粗糙,但是却是货真价实的手工香皂。香皂是半透明的,因为加了蜂蜜,所以呈浅浅的琥珀色,里面嵌着一朵朵金灿灿的桂花,散发着蜂蜜和桂花的香味儿,一面是光滑的,一面还有一朵凸出来的牡丹花。虽然上面草木灰黑点儿有些碍眼,但总体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赵大玲很高兴,赶忙打来一盆热水,让长生试用。她让长生用水浸湿了手,然后将那半块儿香皂放进长生的手心,“揉搓一下,就会起泡泡儿。”
  长生依言搓了搓,果真那糕饼一样的东西被揉搓出白色的泡沫来,再将手放进水里将泡沫冲掉,手就洗得异常干净了,指间还留着蜂蜜桂花的香味儿。“这是什么?”长生轻声问。
  “这个呀,叫做香皂。用不同的原料,可以达到不同的效果,比如说这个里面加了蜂蜜和桂花的,可以滋润美白。现在我手头原料少,只能做成这样,到了夏天,就可以把各种鲜花的花瓣儿放进去,做成各色各样的香皂。怎么样,是不是比皂角和澡豆都好用。”
  长生举起自己的手就着火光细看,点头肯定道:“嗯,洗得很干净,皮肤很光滑,也没有紧绷的感觉。”
  火光下他的手指修长,皮肤白得晶莹剔透,指骨玲珑秀美,指节突出却不粗大。作为资深手控,赵大玲没出息地咽咽口水,掉过头不敢再看。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灭了火,将那半块留给长生,“洗头发,洗澡都可以用。不早了,你睡吧,我也要回去了。”
  黑暗中,长生躺在铺板上摩挲着手指,指间滑滑的,一股甜香的蜂蜜桂花味道。借着月光,他将那半块儿香皂仔细地包起来,放在枕头底下。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是一无所有,而此刻,他终于又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一直用的拐杖和这个叫做香皂的皂块儿都是她送给他的,比他曾经拥有的任何东西都更加珍贵。